九月的空气依旧黏腻。段凌屿的存在,像一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林兮遥心里漾开挥之不去的涟漪。
他大多时候不是趴着补眠,就是转着笔走神,与周遭的闷热和嘈杂格格不入。
于夏每天依旧在林兮遥耳边叽叽喳喳播报着关于他的一切,林兮遥只是安静地听,目光很少主动投向前方。
班主任的嘱咐她没忘,但那道疏离的背影,总让她那句“需要帮忙吗”堵在喉咙口。
转机发生在一周后的午休。
教室里渐渐安静下来。林兮遥正对着一首宋词出神,忽然听见前方椅子轻响。她抬头,猝不及防地撞上段凌屿转过来的视线。
他手里拿着语文课本,眉头微蹙,指尖点在那首《诗经·氓》上。
“学委,”他声音压得低,带着刚醒的沙哑,“这种诗词,怎么背效率高?”
林兮遥心跳漏了一拍,捏紧笔杆,“他竟然主动找我?”
她尽量让声音平稳:“先理解意象和情感脉络,理清结构,再分段记忆会容易些。”
他听得很专注,那双总是疏离的眼睛,此刻正看着她,像是在认真权衡她的话。
段凌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指尖忽然下移几行,点在其中一句上:“那这句,‘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字面懂了,但总觉得差点意思。”
他身体不自觉地朝她倾了几分。距离陡然拉近,那股清爽的薄荷气息裹挟着阳光袭来,林兮遥的呼吸下意识屏住,心跳擂鼓。
“要不要靠得那么近啊?”
她慌忙垂下眼,声音轻柔:“‘于嗟’是感叹,‘无与士耽’是劝诫女子不要沉溺爱情……带着哀悯和痛惜,是经历过后的提醒。”
她讲解得投入,指尖轻轻划过注解。
段凌屿的目光从书页移到她开合的唇瓣,再落到她微蹙的眉心上,不经意间扫过她悄然漫上粉色的耳廓。
“哦……”他拖长语调,“所以是提醒她们保持清醒?”
“可以这么理解。”林兮遥点头,抬眼再度撞入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呼…这不争气的心跳,冷静!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声极力压抑却兴奋的抽气声!
两人同时一怔,迅速分开些许距离。只见于夏不知何时醒了,双手捂嘴,眼睛瞪得溜圆,用口型对她疯狂比划:“我——的——天——哪——!”
几乎同时,他们也敏感地察觉到,从教室不同角落投来的探究目光。
段凌屿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
他抬手摸了摸后颈,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谢了,学委。”
没等她回应,他已经转回身去。
……
下午的语文课后,刘老师布置了一篇古文赏析。于夏哀嚎着跑去了厕所,林兮遥正埋头梳理文章脉络,一片阴影忽然笼罩了她。
她抬头,心猛地一跳。
段凌屿站在她桌旁。
“喂,学委。”他开口,声线里拖着点懒散,眼底却有点实在的困扰,“能问个路么?实验楼,语文资料室在哪儿?”
林兮遥愣了愣,“额…”她放下笔,“出教学楼右拐,穿过中心花园,红色那栋就是。资料室在三楼左转最里面。”
段凌屿听着,眉头却没舒展。
林兮遥吸了口气,声音轻了些:“要不……我带你过去?”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我在说什么?!他不会觉得我故意接近他吧?
段凌屿眉梢一挑,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随即嘴角勾起点极浅的弧度。
“行啊。”他答应得干脆,侧身让出空间,“麻烦学委了。”
这爽快的回答倒是让林兮遥没有想到。
于是,课间的走廊上,林兮遥微低着头走在前面,步子稍快。段凌屿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半步,那双大长腿跟上她毫不费劲。
周围不时投来诧异的目光。
她能清晰感觉到身后他的存在,甚至能听到他为避开打闹的同学,而发出的细微脚步声。
两人一路无话。
林兮遥心里却莫名带着一丝甜意。
直到实验楼楼下,她停下脚步:“就是这里,三楼左转。”
“谢了。”段凌屿点点头,目光在她微红的耳廓上停了一瞬,随即两步跨上台阶。
又回头瞥了她一眼,语气掺着点难以捉摸的戏谑,“下次迷路还找你啊,学委。”
“额……”林兮遥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他已转身上楼。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个消失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有点乱,又有点说不清的轻快。
秋风吹过她发烫的脸颊。
他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
自从那次“带路”后,林兮遥看着他的背影,压迫感终于减了不少。
物理课上,老师正深入讲解一个经典题型。
林兮遥凝神听着,忽然,一粒被揉成团的小纸球,从前排突然伸过来的手里,精准掉落在她的桌上。
她怔了怔,“什么?不会是……情书吧!”
她能这么想,是因为班上很多同学就是这么悄悄传递情书的!
“啪”林兮遥给了自己一耳光,“你在想什么?!怎么可能!!”
她抬头看向前排。他依旧保持着听讲的姿态,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她指尖微顿,带着一丝期待缓缓展开纸团。
上面是一行略显潦草却力道十足的字:「刚才第二步的推导,没跟上。怎么来的?」
“哦,只是在问问题?吓死我了!”
她拿起笔,在纸条下方将推导过程一步步清晰地写下来,随后,用笔帽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椅背。
他的手向后一探,精准地捻走了纸团。
几分钟后,又一个小纸团滚回她桌上。展开,仍是他的字迹,后面跟了个画得歪歪扭扭的笑脸。
林兮遥看着那个丑萌的符号,嘴角忍不住悄悄向上弯了一下。
一种心照不宣的“地下联络”,在闷热的课堂下悄然滋生。
……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教室里的空气黏稠燥热。
一枚游戏币从段凌屿指间滑落,掉到椅子底下。他啧了一声,懒洋洋俯身去捡。
谁知道那游戏币像长了脚一样,快要抓住它的时候,它又向前面滚了滚,掉到了林兮遥的桌子底下。
段凌屿努力够着,整个脑袋几乎都钻到了她的桌子底下。
他的指尖刚碰到币面,目光却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前方,林兮遥那双帆布鞋的鞋带上,那里季着端正又脆弱的蝴蝶结。
鬼使神差地,他的手指改变了方向。
林兮遥正全心沉浸在一道复杂的数学公式里,听到有东西掉落的时候,她正准备低下头去。
突然感觉到段凌屿蹲了下去,甚至往她桌下来了,她愣着没敢往下看。
可过了几秒,他依然没有起身。
她好奇地微微偏了下头,却感觉脚踝被什么极细微的东西碰了一下,轻得像一缕风掠过。
她慌乱抬头。
紧接着,一种异常清晰的、被小心翼翼触碰的感觉从鞋带处传来。
她整个人瞬间僵住,握笔的手指收紧,呼吸彻底屏住。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垂下目光。
她能感觉到,自己帆布鞋上系得好好的蝴蝶结,正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挑开。那动作轻缓得近乎一种煎熬,指尖偶尔擦过鞋面,带来一阵令人心悸的战栗。
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裸露的脚踝。
林兮遥的心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腔,脸颊滚烫。
“他在干什么?…为什么解我的鞋带!?”
终于,那折磨人的触碰撤离了。耳边传来衣料摩擦声,他直起身,若无其事地坐回位置。
危机解除。林兮遥紧绷的肩线微微松懈,却依旧不敢低头,也不敢抬头看他,目光死死钉在练习册上。
就在这时,段凌屿朝江池那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她侧头,恰好捕捉到了段凌屿的侧脸。
他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小却鲜明的弧度。
旁边的江池冷眼瞥了瞥,极其厌恶地皱紧眉头,嗤笑一声,扭回头去。
那一刻,林兮遥的心跳像是被那抹笑容烫了一下。先前所有的慌乱和无措,悄然转变成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点恼,有点羞,更有一丝……不愿承认的悸动。
脸上热度久久不退。
于夏凑了过来,“咦,你脸怎么那么红?!”
“哦…太…太热了!”林兮遥眼神躲避。
于夏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手里拿着一角杂志页:“兮遥,快来!测测这个,名字笔画配对,听说超准!”
林兮遥笑了笑:“这都什么呀,太无聊了。”
就是把两个目标人物的名字笔画算出来,然后相减,得出的差数,对应表格上的数字,比如相差5,代表情比金坚,未来的人生伴侣。
“玩玩嘛!”于夏已经拿起笔开始写,“先算我和隔壁班体委的”
……
“啊?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什么兄弟啊?!!呸呸呸!不准!”于夏一脸嫌弃。
“那……算算你和段凌屿的?”她突然转换目标,有了兴趣。
听到段凌屿的名字,林兮遥慌忙捂住于夏的嘴:“你小点声!”
于夏躲闪着,“怕啥?他听不见!”
随后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写下“林兮遥”,数着笔画。
“总共25画!”她兴奋地压低声音。
前排的江池似乎又被扰到,极其不爽地冷哼了一声。
而那个背对着她们的段凌屿,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就在于夏刚写下“段凌屿”三个字时…
段凌屿竟然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看向于夏笔下的草稿纸,眉梢微挑:
“……结果是什么?”
林兮遥和于夏瞬间石化。
What??!!
江池猛地扭回头,视线极其不耐烦地扫过他们:“有完没完?!”
段凌屿问完,眼神闪烁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冒昧,他迅速移开视线,生硬地转回身去,只含糊丢下一句:
“无聊……随便问问。”
但他微微偏向这边的坐姿,却泄露了他并未消退的关注。
于夏激动地用口型对林兮遥比划了无数个“啊啊啊”。
然后颤抖着手计算:“段…凌…屿…26画!嗯…差1笔!我看看啊…”她对照着表格,念了出来:
“差1笔是……‘情深缘浅,有缘无分’??。”
有缘无分!
四个字,清晰又残忍。林兮遥感觉心里刚升起的一点微小火苗,“噗”一下熄灭了。
于夏连忙干笑着打圆场:“哎呀都是骗人的!当不得真!”
林兮遥垂下眼睫,盯着纸上并排的名字,低声说:“嗯,我知道。”
尽管知道这只是无聊的小测试,当不得真,可那份失落却真实地蔓延开来。
前排,段凌屿在于夏念出“有缘无分”时,搭在桌沿的手指微微蜷了蜷
旁边传来江池一声极其清晰、带着十足嘲弄的冷笑。
段凌屿闭上眼,但那细微的滞涩感,还是钻进了心底。
教室里只剩下老吊扇的吱呀声。
四个心思各异的少年人,仿佛共同守护了一个关于“缘分”的酸涩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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