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五的清晨，镇子还浸在年末的懒散里。空气清冷，带着鞭炮散尽后淡淡的火药味。
林兮遥站在古月广场边缘，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下，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
她来得早了些，手指绞着棉服的衣角，目光掠过一个个晨练的老人。
「我和他现在算是…约会吗？」
林兮遥不清楚，虽然看过偶像剧，大多也是那种傻白甜的剧，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对他的心动，也不知道是真的喜欢，还是因为从来没有一个男生这么和自己相处过，而觉得特别没有人告诉她喜欢一个人甚至爱一个人是怎样的心情。
她只知道，现在很期待见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这种矛盾的心情，让她很困惑……
直到一阵由远及近的机车轰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黑色的摩托车利落地拐进广场，稳稳停在她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她才停止思考那理不清的心绪。
他双手摘下头盔，甩了甩头发，还对着车上的后视镜，随手抓了抓有些凌乱的头发。
他的眼眸亮得惊人，嘴角勾着一抹她熟悉的笑意。
来人正是段凌屿。
他长腿一跨，下了车，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像是确认什么，最后才定格在她微微发烫的脸上。
“等很久了？”他的声音比电话里更真实。
林兮遥下意识摇头，声音有点紧：“没，我也刚到。”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飘向他身后那辆看起来很酷的摩托车。
段凌屿走近几步，清晨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鼻尖，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自然地问道：“这么早，还没吃早饭吧？”
林兮遥轻轻“嗯”了一声。
“走，先带你去吃点东西，暖和一下。”
他说着，很自然地伸出手，似乎想牵着她过马路。他的手指修长，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才轻轻朝她的手背落去。
指尖尚未真正触及，只是那微小的气流和逼近的温度，就让林兮遥像被电流击中一般，猛地将手缩了回去，藏到了身后。
她垂下头，耳根瞬间红透，仿佛做了错事的小孩。
段凌屿的手顿在半空，看着她这副慌乱又可爱的模样，微微一怔。
随即眼底又迅速漫开一层清晰的笑意，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
他收回手，一手插进口袋，另一只手摸了摸后脑勺。
悄悄嘀咕了一句，“这是吓着了？”
随后他恢复平常语调：“走吧，带你去前面，吃牛肉面。”
他不再尝试靠近，只是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和她并肩走着。林兮遥偷偷松了口气。
面馆很小，两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很快端了上来，翠绿的葱花和软烂的牛肉铺在莹白的面条上，十分诱人。
林兮遥确实饿了，加上很少有机会在外面吃早饭，她小口吹着气，吃得很是专注满足。
一抬头，却发现对面的段凌屿根本没动筷子，只是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神温柔。
被他这样盯着，林兮遥刚褪下热度的脸颊又烧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小声嘟囔：“你……你别看着我啊，快吃呀。”
段凌屿像是才回过神，闻言，非但没移开视线，反而往前倾了倾身，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带着点玩笑的意味轻声说：“秀色可餐。”
他的声音低低的，混在面馆的嘈杂里，有些模糊。
“嗯？”林兮遥下意识地微微探身，清澈的眼睛里带着询问，看向他。
段凌屿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不再重复。
他低下头，拿起筷子，终于开始吃他那碗面。只是那嘴角始终噙着一抹压不下去的弧度，心里的满足和暖意像面汤的热气一样弥漫开来。
他多想，时间就停在这一刻，多想一直陪着面前这个乖巧的女孩……
吃完面，身体暖和了不少。
两人并肩走在逐渐苏醒的老街。青石板路凹凸不平，他们之间隔着一点若有似无的距离。
一段屋檐水滴落的窄巷，段凌屿很自然地走在了外侧。他的手臂偶尔会因为巷子的狭窄，不经意地轻轻擦过她的衣袖。
忽然，身旁的人发出一声极轻的抽气，身体猛地朝她这边倾斜过来——
“啊！”
林兮遥下意识惊呼，还没来得及反应，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道已经将她带着向后踉跄了一步，脊背轻轻撞上身后冰冷却厚实的老墙。
光影瞬间被遮挡。
段凌屿一只手撑在她耳侧的墙壁上，另一只手还虚扶在她的肩侧，形成了一个将她困于方寸之间的姿势。
他微微倾身，脸离得很近，近得林兮遥能清晰看到他眼底小小的自己，以及他唇角那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一股热浪“轰”地一下席卷她的全身，脸颊烫得惊人。她慌乱地垂下眼睫，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觉得心慌意乱，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他……他要做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短短一瞬。
几秒钟后，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带着点戏谑。
“不好意思，”段凌屿的声音响起，恢复了之前的懒散，“这地砖有点滑，差点扭到脚。”
他说着，自然地收回了撑在墙上的手，也拉开了两人之间过近的距离。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气息瞬间抽离，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阳光重新洒落在她脸上。
林兮遥愣愣地看着他转身，继续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去，甚至还回头催了她一句：“发什么呆？快走啊。”
她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赶紧跟上。
他又恢复了之前的聊天。
只是走出一段后，他才状似随意地提起：“我下午的飞机。”
林兮遥的心轻轻一沉，“嗯”了一声。
“所以，在走之前，”他停下脚步，侧头看她，眼神里多了认真，
“想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里？”她问。
他未说，只是朝停车的广场方向抬了抬下巴：“跟我走就行了。”
回到摩托车旁，他利落地跨上车，发动机器，低沉轰鸣声再次响起。
林兮遥深呼一口气。
「要离得那么近了吗？」
他催促：“快上来啊！”
她才慌忙在爬上了车。
他侧过头：“坐好了吗？”
她迟疑了一下，身体微微后倾，小心地伸出手，只敢用指尖捏住他风衣外套两侧的衣摆。
“嗯。”她小声回应。
段凌屿低头，看了一眼那两只小心翼翼的手，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坏笑。
下一秒，他毫无预兆地猛地一加油门！
摩托车骤然前冲，让林兮遥惊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又猛地前倾！
几乎是求生本能，她瞬间松开了那可怜的衣摆，双臂一下子紧紧环抱住了他的腰身，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他的背上。
她似乎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极轻的低笑。
她犹豫着，要不要松开手，这样似乎…太过亲昵，他们好像还没有到这么…熟的地步吧？！
可是，段凌屿怎么可能给她这个机会，一感觉到她似乎要松开的手，他就使坏，加速前进。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街道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他骑得很快，却很稳，专挑车辆稀少的路段。
林兮遥不再挣扎，只是紧紧的抱着他，两侧的风带着寒意刮过，有点刺脸，她几乎把脸蛋紧紧贴在了他的后背。
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紧张的心跳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车速终于慢了下来，驶入一个看起来颇为安静雅致的小区，最终在一栋单元楼下停稳。
发动机熄火，世界陡然安静。
林兮遥猛地松开环抱着他的手，有些慌乱地下了车，甚至感觉腿有点发软。
她抬头打量着眼前陌生的楼房，心里咯噔一下，一个念头冒出来，让她瞬间紧张。
“这…这是哪里？”她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他不会把我带他家里来了吧？不行不行！这…这算什么？见家长？！」她只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立刻转身就跑。
段凌屿看着她瞬间瞪大的眼睛和写满抗拒与无措的小脸，像是受惊的小兔子，忍不住低低地笑出声来。
他伸手，自然地替她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刘海，动作熟稔又亲昵。
林兮遥能从他的动作中感受到暧昧的气息，她愣了愣。
“放心，”他的笑声带着胸腔的震动，眼神宠溺，“不会把你拖去卖了！”
他锁好车，朝楼栋门口扬了扬下巴：“是我奶奶家。她一个人住，非让我临走前必须来吃一顿饭！”
他走到她身后，忍不住用手轻轻推着她的后背，“走吧，上去坐坐，暖和一下，我等会儿就得走了。”
听到是奶奶家，林兮遥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但仍是犹豫。被他刚才那一系列举动搅得乱糟糟的心绪还没平复，此刻又要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和陌生的长辈。
但是身体却被他半推半托着，来到了一楼门口。
他继续说：“我奶奶人很好，特别和蔼，放心吧。
她看了看时间，确实还早，又看了看段凌屿带着些许期待和不容拒绝的眼神，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老式的楼房，扶手上的漆已经有这脱落，但是楼道却非常干净整洁。
段凌屿走到一户门前，停在了脚步，敲了敲。
门很快开了，一位头发银白，面带笑容的老奶奶出现在门口，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点面粉。
“小屿来啦？哟，这就是你电话里说的同学吧？快进来，外面冷！”奶奶的目光越过段凌屿，热情地落在林兮遥身上，带着纯粹的热情和好奇。
林兮遥那颗悬着的心，在奶奶温暖的笑容里，终于安安稳稳地落回了实处。
她微微鞠躬，礼貌地问好：“奶奶好，打扰您了。”
“不打扰不打扰！快进来暖和暖和！”奶奶笑着把他们让进屋。
屋子里弥漫着温暖的气息。奶奶很健谈，拉着林兮遥问了些家常，语气亲切自然，很快让林兮遥放下了那点仅存的不安，渐渐也能笑着应答几句。
段凌屿靠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一老一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嘴角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弧度。
快到中午时，奶奶开始张罗煮饺子。段凌屿却突然卷起袖子走进厨房：“奶奶，今天这顿让我来吧，给您和林兮遥露一手。”
奶奶惊讶又好笑：“你小子？行不行啊？别把我厨房点了！”
“小看人！”段凌屿挑眉，熟练地系上围裙，开始洗手下厨。
林兮遥想要上前帮忙，段凌屿让她好好待着别动。
林兮遥坐在客厅，听着厨房里传来的切菜和炒菜声，还有奶奶时不时带着笑意的数落和段凌屿偶尔的回应，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
这一幕，太过家常，太过温馨，也太过……容易让人产生不切实际的联想。
她看着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利落而专注，忽然觉得坐立难安。这种氛围太好，好得像偷来的时光，反而让她心生怯意。
她和他，算什么呢？同学？朋友？还是……？
林兮遥终于鼓起勇气站起身，走到厨房门口，对着里面说：“奶奶，段凌屿，那个……时间不早了，我……我该回去了。”
段凌屿翻炒的动作一顿，回过头看她，眉头微蹙了一下：“吃了再走。”
“真的不了，”林兮遥坚持，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门框，“家里……家里估计也快吃饭了，回去晚了不好。”她找着借口，眼神躲闪。
段凌屿盯着她看了几秒，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神黯了黯，却没有再勉强。他关掉火，解下围裙：“那我送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可以……”
“我送你。”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已经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外套。
奶奶有些遗憾，但还是包了几个还没煮的生饺子硬塞给林兮遥，让她带回家尝尝。林兮遥推辞不过，只好接过，连连道谢。
下楼，走了一段路，还好车站不远。
段凌屿拦了一辆刚好驶过的乡镇大巴车。
“路上小心。”他替她拉开车门，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语调，听不出太多情绪。
“嗯，”林兮遥点点头，低着头快速上了车，“你……一路顺风。”
车门关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车子缓缓启动。
林兮遥找到靠窗的位置坐下，隔着有些脏污的车窗玻璃向外看去。
段凌屿还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里，身姿挺拔，目光追随着移动的车子。
距离一点点拉远，他的身影在视野里渐渐变小。
就在此时，车厢里那老旧的车载音响，竟应景地、幽幽地飘出了一首老歌，一个女声悠悠地唱着：
“当你走上离别的车站，我终于不停地呼唤呼唤……”
窗外，那个站在清冷空气中的少年身影越来越模糊，最终变成一个看不清的小点，彻底消失在道路的拐角。
林兮遥呆呆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滑落脸颊，紧接着是第二滴，……她慌忙抬手去擦。
心里像是突然空了一大块，被窗外灌进来的冷风吹得生疼。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那歌声，那远去的背影，还有这短暂得如同错觉般的相见与离别，想着他即将要去到很远的地方……
这些画面和声音搅在一起，酿成了一种酸涩难言的情绪，汹涌地漫上她的眼眶。
大巴车摇晃着，载着少女莫名潮湿的心事，驶向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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