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假期,车流如织。一辆黑色轿车慢慢吞吞,行进如龟速。
温舒月没料到谢晋淮来接,本想着四点半再开车过去。她查了地图,他姥姥家的地址是在一条胡同里,从南屏湾过去,车程约三十多分钟,不堵车的情况下。
她觉得谢晋淮的车好像有魔力,一坐进来就止不住打瞌睡,她困得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勉强撑起两分精神,低头打字:【今晚我要去谢晋淮的姥姥家吃饭,不能去机场接你啦@井嘉彦】
倪雀澜秒回:【见公婆啦!】
【姥姥】温舒月纠正她。
倪雀澜:【他这会儿飞机上呢@井嘉彦 少爷自个儿回吧】
温舒月:【你不去呀?】
倪雀澜发了条语音:【嘿,京市他还能迷路不成?惯着他了。那你们今晚是住他姥那儿么,明儿陪老人家一块儿过中秋?】
【不住,只是简单吃个饭】
吃完饭就回,至于明天中秋,她没什么安排。
往年,像春节元宵中秋这种阖家团圆的节日,她要么一个人过,要么在温家——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旁观与她无关的热闹。
许是旧事作祟,一些久远的回忆猛地袭上来,压得她心口滞闷,喘不过气。
车里一片静寂。
谢晋淮今天穿得休闲,减弱了几分凌厉之感,他阖着眼,姿态慵懒地微微仰头靠着,鼻梁高挺,轮廓锋利。
手机进来条消息,他缓缓睁开眼,是温明锋发来的,淡淡扫了眼后,他转头看向身侧之人。
温舒月正出神地望着窗外,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她瘦削、绷紧的脊背,像一段荏弱又坚忍的竹节,无端令人心生怜惜。他眸色一黯,几秒后,移开了视线。
金乌西坠,梧桐树影斜映红墙,一捧秋风馈赠人间。
两人下了车,走进胡同口,斜阳拉长一高一低两道身影,风拂过来,两片衣角短暂相交、纠缠。
隔着院墙,里头的说笑声传出来,闹哄哄的,你一言我一语,八、九人都不止。
心跳忽然快了几拍,温舒月转头去看谢晋淮,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泄漏两分紧张的情绪,她没有见男方家长的经验,也是在此刻,她才终于有了自己已婚的实感。
谢晋淮似乎也没料到有这么多人,看着院门眉峰拧起。
温舒月抿了抿唇,缓慢地调整呼吸,嘴角挂上清浅礼貌的笑,同他一道进了院子。
“哎唷可算到了!”
“瞧,我就说今儿路上铁定得堵车吧!”
“那姑娘就是小淮媳妇啊?”
“我哥旁边那位就是嫂子吗?!我的天!真漂亮!”
“快进来——”
老人的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笑意,把温舒月上下看一遍:“姥姥这回可终于见着人了!”
“姥姥安好,您喊我小温就行。”温舒月把提着的东西送上,礼物中规中矩,是燕窝银耳、百团茶和福禄月饼。
姥姥说一家人不兴这么客气,一边热情地领着她往里走,“你和小淮结婚也有一阵子了,我总说想见见你,他倒把你护得跟宝贝似的,难道怕姥姥为难人不成?”
——这最后一句明显是说给谢晋淮听的,姥姥睨他一眼,把转身就想走的人唤回来:“这会儿又放着媳妇不管了?”
然后笑眯眯地对温舒月说:“让小淮先带你转转,认认人。过会儿吃饭,尝尝姥姥做的拿手好菜。”
姥姥热情得简直让人招架不住,她乖巧地点着头:“谢谢姥姥。”
接着,温舒月跟在谢晋淮身后开始认人:姥爷、大舅、大舅妈、二舅、三舅、三舅妈、六姨、六姨夫、表哥表姐、弟弟妹妹,秦大爷、陆二大爷、叶奶奶……
一圈下来,笑得脸都僵了。
后来才知道,大家这是得了(姥姥)消息,赶着过来瞧瞧“小淮的新媳妇”,到底长什么模样——先前只听说谢晋淮结婚了,还是闪婚,人也不是家里边儿安排的联姻对象,就都好奇是哪位姑娘,能把谢晋淮迷住了。
再后来的某一天,温舒月想起这事,笑着问谢晋淮是怎么给迷住的。他搂紧她的腰肢,亲了亲她的唇角,仔细回想了一下,“说不清,宝宝,有很多时刻。最初……大概也是在那一天。”
而此时的温舒月,恍惚生出一丝错觉——像新娘子在婚礼上敬酒,又像在马戏团表演,数十道眼睛钉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或满意,或不屑。
得以喘口气的功夫,她才发现,没看到谢晋淮的父母,便悄声问他。
“他俩在国外。”他简单向她解释,嗓音有些干涩。
若在平时,因着谢晋淮的身份,以及他身上凛然强势的气场,小辈里几乎没人敢肆意同他开玩笑,见着了都安分规矩得很。但今天一群熊孩子们缠得他头疼,还有几位大爷奶奶在旁打趣,让两人早点儿生孩子……
几个舅子倒是听说过温家早就想攀谢家的高枝,当然,不止温家,这里头,比温家有财力、有权势的多的是,就是不明白怎么就选了温家,要说谢晋淮被美色迷住了,谁信?几人于是拐着弯儿想从谢晋淮这里打听点儿内情。
温舒月给自己倒了盏茶,听他嗓音沙哑,也顺手给他沏了一盏。
她慢慢呷了一口,环顾着屋内屋外:“这么多亲戚……”还不算姥姥这边没来的、以及谢家本家、旁支的。
谢晋淮就坐在她身旁位置,听到了她的小声嘀咕,侧头说道:“抱歉,我原也不知今天来这么多人。”
对话仅有他二人能听见。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两人又离得近,温舒月左边的耳朵迅速升温,甚至能清晰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撩着她耳畔,酥酥痒痒的。
“没事。”
她往右挪了一寸,转头看向他,笑着又解释一句:“我刚刚不是在抱怨。”
桂花树上缀满金橘色的晚霞,秋蝉弄语,雀鸟噪晚,不觉到了黄昏时分。
两人坐在窗边,说话时,温舒月微仰着脸看他,夕阳从敞开的窗户中流淌进来,温柔地烘着她的脸颊。
隔着不过半臂的距离,谢晋淮看得清她脸上细细的绒毛,莹白如玉的鹅蛋脸染上一片浅绯,额尖渗着一层薄汗,傍晚的霞光倒映在她眼中,熠熠明亮。她的唇形很好看,嘴角总是有抹勾起的弧度,刚喝过茶,唇瓣水润娇嫩……
谢晋淮喉结上下滚动,立即转开了目光。
“哥的眼睛恨不能黏嫂子身上了!”
“新婚夫妻如胶似漆!”
“表舅妈跟仙女儿似的真好看!”
几个毛茸茸的脑袋凑在窗沿上,叽叽喳喳不停,一道凌厉的视线射过来,几人蓦地噤声,都有些怕谢晋淮,大气不敢喘地缩着脖子从窗户下溜走了。
谢晋淮眉头紧皱地收回视线,余光瞥见温舒月垂着头安静吃茶,余晖落在她半边侧脸,耳朵似熟透的红柿子,软软糯糯的。
他压下心头莫名升起的燥热,一时渴得厉害,接连喝了三盏茶。
靠着椅背,过了片刻,谢晋淮身子不动声色地往右偏了偏,阴影几乎把旁边吃茶的人整个拢住。
……
一大家子人,晚饭吃得很是热闹。
不知是不是谢晋淮肃然淡漠的神色,饭桌上,没人再拿这对夫妻打趣挪揄、盘东问西。
温舒月立时放松不少,离预想中的“走个过场,应付长辈”只差一个尾声就杀青了,直到——
晚饭结束后,又聊了会儿天,其他人便开车陆陆续续离开了。姥姥拉着她在庭院里坐下,笑得慈蔼,“小温啊,今晚就跟小淮歇在姥姥这儿吧。”
“啊?”
跟谁?谢晋淮?睡觉?!
先不提她认床的习惯,抛开她和谢晋淮“夫妻”这层关系,严格来说,是仅有一两面之缘的陌生人,温舒月想也没想,下意识拒绝:“不麻烦姥姥了,我回去……”
“一家人上哪儿说麻烦不麻烦的呢。”
姥姥看着她,“小温啊,姥姥今天一见你就喜欢得紧,我看得出来,你是个知礼又周全的好孩子,但客气得太过了些,不用太拘束,你且只管把这当自己家。按说你和小淮结了婚,早该见见双方家长,但小淮他爸妈在国外,年前才能回来,我这当姥姥的催了他多次,才叫他舍得带你回家一趟。”
姥姥一口气说完这大段话,抿口茶,指了指头顶的浓荫。
“这葡萄架原本是一株奄奄一息的幼苗,谁都说活不了了,我也没再去管,再买一株就是了,那年,小淮才三四岁,一个小不点儿,每天抱着喷壶给幼苗浇水,又是松土又是撒肥,任他姥爷如何劝、哄也不听,非说要给姥姥种葡萄。这孩子打小就心性坚韧,凡认准了的事,就做到底,还做得好。”
姥姥的话说了一半,留了一半。
温舒月自然听得出弦外之音。
只是……姥姥似乎根本不知这门婚事的内情,还以为她于谢晋淮而言,是他“认准”了的人。
温舒月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她抬头,碧绿色的葡萄叶错落交叠,葡萄硕大,累累盈枝,连晚风都裹着一丝清甜。
“小温啊,明儿要是没什么要紧事,一块儿陪姥姥过中秋好不好?”
温舒月斟酌着婉拒的措辞。
姥姥看她神色顾虑,没等她开口便说:“是不是跟小淮置气了啊?他一早跟我说,你会自个儿来。嘿,哪儿有把媳妇扔一边儿的?你姥爷也说他一顿,让他亲自去接你。小温,你是不是为这个怪他?放心,姥姥稍会儿准替你再骂他一顿。”
姥姥说起话来中气十足,温舒月有一瞬间分神,没想到谢氏集团的掌权人在外雷霆狠厉,在姥姥眼里脱不开是“外孙”罢了。
难怪他会去接她,原来是“奉命行事”。
“不是为这个,姥姥,我没和谢……生气。”温舒月连忙澄清,然而姥姥朝她摆摆手,已经站起身大步走了。
温舒月无奈,犹豫几秒后,掏出手机,微信消息栏一直往下滑,才看到【谢晋淮】,两人的聊天记录少得可怜,拢共不超过五句。
【姥姥好像误会了什么】
【我没生气】
发完,她坐在葡萄架下,托腮望着圆满的皎月,想着等姥姥出来再告辞。谢晋淮说的,只是简单吃个饭,可没说要睡这儿。
手机嗡地震动一声,她解锁,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一长串短信,粗略一扫,仅凭这满屏质问的感叹号都知道定是温明锋发的。
【怎么给老子拉黑删除?耍威风是不是!就知道你是长本事了!……】
谢晋淮本在处理工作,被姥姥逮着好一通“教训”。等出来院子,看到人时,不由得顿住——温舒月枕着手臂,睡着了。
皓月高悬,满地月光。
葡萄架下设石桌,温舒月侧着脸伏趴着,左手攥着手机,眉间微蹙,一头柔软青丝垂在背后。
从细密的、浓绿的葡萄叶罅隙中,仅稍稍筛下一点儿清冷的月光,浮动在她单薄的肩头,微躬起的腰身划过一道羸弱的弧线。
夜风催促他的脚步。
他脸上是一贯冷淡疏离的表情,沉默了几分钟,他走过去。
没奈何似的,拿过她手机,弯腰俯身,一双有力的大手克制地穿过她腿弯,轻松将人打横抱起,步履沉稳,往屋里走。
谢总身体很诚实[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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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走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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