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舒月以为谢晋淮要离开,却见他脚步一滞,停在她面前。她撞上他漆黑幽沉的目光,那里头似含着两分审视,令她有些莫名。
大概……他压根儿记不得她是谁吧?
一个多月前那仅有的一面,恐怕早就模糊了。
温舒月犹豫,不知是否该点明身份,可她若要开口,应该称呼他什么?谢总?谢先生?还是老公?
她对他完全不熟,只能从其他人嘴里勉强拼凑出一点零零碎碎的印象,譬如冷血寡情,倨傲狠戾,又或是阴险小人,金融巨鳄,当然,真假难辨,其中也不乏一些诋毁之言,诽谤之词。
他们婚姻的纽带无关爱情,是两个家族或集团利益的交换或结合,温舒月自然不会天真地相信、或妄想在谢晋淮心中占得一席之地,这点她拎得清。
沉默须臾,她没有开口,因为觉得没必要,继续保持陌生人的关系就挺好,互不打扰——这或许是两人唯一默契且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惜下一秒,这秘密就被一道激动的声音戳破了——
“舒月!”
倪雀澜走近,眼神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打转,朝温舒月挤挤眼,“等你半天没见着人,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温舒月眼角一跳,果听倪雀澜转头对谢晋淮说:“难得在宴会上见到谢总,原来是专门来接老婆的啊。”
圈子里的这些豪门之间都多多少少有些交情,倪雀澜本就是个跳脱活泼的性子,对上“闺蜜老公”谢晋淮,自然也就没那么拘束。况且,她还记着来时车上温舒月“酸楚无奈”的笑,以及宴会上温舒月直勾勾盯着谢晋淮看的眼神,现在两人好不容易有独处的机会,她哪儿好意思杵这儿当电灯泡?
倪雀澜非常识趣:“哎我刚想起来还有点事儿,就不打扰你们夫妻恩爱了。”说完,蹬着高跟鞋返回宴厅去了。
天大的误会,温舒月差点心梗:“……”
一旁的谢晋淮面无波澜,只是在听到“夫妻恩爱”四个字时,眉尾轻轻一抬,他左手拇指缓缓地摩挲了一下戴在无名指上的婚戒,意味不明地看了眼温舒月。
他想起宴厅内围绕在她周围的男人,她未戴婚戒的右手,她避他不及的态度……
对这位名义上的妻子,谢晋淮不甚了解,更多的是不在意。对方婚后想做什么都是她的自由,他不会干涉和强求。但婚既已结,夫妻同体,不可能永远不闻不问,有些事总归是避不开的。
——无论如何,她的身份,名字,是和他写在同一本户口薄上的。
他敛下眸子,似想起什么,淡声道:“明晚……”
“哎唷谢总——”
左边斜插进来一道男声,掐断了他后面的话。
宴会主人喘着气赶过来殷勤挽留,“晚宴才刚开始,谢总怎么就急着走了,来都来了您好歹给我个面子,今儿刚空运过来的海鲜……”一同跟来的几位老总连声附和:“是啊是啊。”
早在宴会主人开口前,温舒月就已避开几步让到一边。谢晋淮身型颀长挺拔,影子被灯光拉长,投在昂贵地毯上,她垂眸盯着那团黑影,兀自思索着他刚刚那句未尽之语。
明晚……怎么了?要做什么?
还有,是倪雀澜的话,才让他认出来她了么?
她安安静静地站着。那边,谢晋淮被几位老总缠着,他年纪虽轻,上位者的强大气场却不容忽视。名利场的漩涡里关系千丝万缕,他代表的是整个谢氏,一言一行须得慎重,尽管隐有不耐,涵养极好地始终未表露出来,游刃有余地和这几位客套周旋。
过了会儿,谢晋淮应付完,朝她走过来。
老总们自是遗憾退场。
只有宴会主人中途回头一瞄,既错愕又八卦地瞪大了眼睛——都说谢总不近女色,无心风月,不仅没绯闻,身边还没女人,不少人猜测他手上那枚婚戒不过是个摆设。宴会主人按捺不住好奇心,伸长脖子一瞧,那位女士一身清冷温柔的打扮,却是个陌生面孔,再想看得仔细些,她已被谢总高大宽阔的背影完全挡住了。
“走吧。”
谢晋淮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是一刻不想再多待,丢下话后,长腿一迈,往电梯间走去。
温舒月咬了咬唇,想他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便一同进了电梯。
两人实在没什么可聊,密闭的空间内,气氛僵滞沉闷。出了电梯穿过大堂,谢晋淮脱下西装,单手松了松领带。夜风微凉,空气清新,与宴厅内的气息截然不同,这让他对这类宴会愈加嫌恶了些。
“谢总。”
熟悉的称呼,但陌生的声线。
谢晋淮蓦地顿住脚步,额心暗蹙,侧目,映入眼帘的是白皙细腻的侧脸,黛绿的耳坠灵巧轻盈,晃得他心神微动。
领证那天的记忆宛如被大风吹散的尘埃,缥缈遥远,最后浮上脑海中的画面,是拍照前她摘下的黛绿色耳坠,那抹鲜亮欲滴的翠色,令人想起初夏时节池塘里、刚经一场骤雨打遍的新荷。
“明晚,是有什么事儿吗?”
“去姥姥家吃饭。”顿了顿,他嘴角牵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如果温小姐有空的话。”
温舒月:“……”
她当然听得出来,“温小姐”是在回应她那一声“谢总”,礼尚往来似的。
他们只领了证,婚礼、酒席什么的都没办,所以她不仅对他不熟,对他的家庭更是一无所知,更别提见长辈、去他家。实在是……太突然了,就像这桩婚事一样,丝毫不给人准备的时间。
一辆黑色宾利停下,小周给两人拉开车门,温舒月本想说不必麻烦送她,但想起还有话要问,便上了车。
谢晋淮正要上车,又绕去打开后备箱,将西装随意扔了进去,单穿一件白衬衫。
星斗斑斓,月盈如盘。城市喧嚣,霓虹闪烁,飞速掠过无数车窗。
温舒月坐在车内,倒退的树影、街景映入瞳孔,晚风温柔,人间似蒙上一层旖旎的面纱。谢晋淮坐在她左手边,上车后就进入了工作状态,接入一个跨国会议,德文流利标准,音色很好听。
副驾的小周问她:“太太,您地址是?”
“南屏湾。”
话音落下,会议中的谢晋淮忽然掀眸看了她一眼。他知道这是婚房的地址,但买下后他一次没住过。
温舒月接连好几天没睡个安稳的整觉了,车内静谧舒适,偶尔响起一两声催眠的德文,淡淡檀香萦绕鼻尖,她强撑着眼皮,到底熬不住,被困意击倒了。
睡得并不沉,手机震动的刹那,她就惊醒了,偏头一看,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南屏湾了。微信上,倪雀澜问她在哪儿,她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慢慢打字,【马上到家】
倪雀澜:【?不烛光晚餐吗】
【然后床上天雷勾地火,谢总欲罢不能】
温舒月无奈:【……没有的事,我俩都不熟】
【哈?他不还专程去接你呢么】
温舒月扶额:【意外。只是恰巧撞见了】
她锁屏手机,看他已结束会议,想了想,问道:“谢……明晚几点?我还不知道地址。需要注意什么吗?”
谢晋淮说了个地址,“18点。”他反问她:“需要注意什么?”
“我担心不留神说错话,还有,你姥姥有什么爱好么?”总不好空手去,不能失了礼数。
“说错什么?”
温舒月一时沉默了,在温家,温明锋经常三令五申不许乱讲话,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要有个掂量。她以为,像谢家这样的显赫豪门,规矩必然是比温家更多。
但看他全然不在意一般,只好摇头说:“没什么。”
这时车正好停稳,温舒月道了声谢谢,临下车前,听到他说:“只是简单吃个饭,老人家想见见你。”
温舒月不知道怎么一个多月相安无事,这会儿突然说要见一见,但仍是点点头:“好。”
她只当是塑料婚姻,走个过场,应付长辈。
*
翌日。
不出意外,温舒月又是顶着两个重重的黑眼圈,艰难地起床,洗漱后敷了个面膜。窗外骄阳暖融,秋意正浓。看眼时间,已经快十一点半了。
最近作息乱得很,连带着心情也变得烦闷低落。
尤其在看到手机上显示的那串来电号码时。
通话记录显示,昨天早上六点多,同一个号码通话一分半钟,来电人备注是温明锋——她爸。
铃声不折不挠地响,异常刺耳,温舒月没接,电话自动挂断。紧接着,微信弹出消息。
温明锋:【怎么回事?小月?几点了还在睡!电话也没人接!醒了给我答话!明天中秋,你买些礼品去谢家,都结了婚的人了还不晓事!没眼力见的!小淮工作忙,你不会主动些争取吗!】
【怎么你房东说你搬走了?害老子等了半天!难怪敲门没人应,搬哪儿去了你?翅膀硬了话都不讲一句了是嚜!住在谢家哪里?发个地址过来】
【你弟说发了消息给你你一句没回是不是!】
一眼扫过去,字里行间的问号和感叹号化成了一把生锈的镰刀,反复磋磨她的神经,来回拉锯,又钝又疼。
这也是她没再续租,选择搬到这儿来住的原因之一。温明锋应该猜不到她在南屏湾,除非他去问谢晋淮。
她不知道谢晋淮会不会告诉温明锋。
她怕温明锋像个吸血虫一样,一点一点把她榨干。
而她目前又没有别的好办法,只能先逃开、远离。
攥着手机,力道紧了松,松了紧,指尖泛白。过了片刻——也许过了很久,她呼出一口气,把电话拉黑。
又点开温明锋的微信头像,删除联系人。
最后退出与温家有关的群聊。
一分钟不到就完成了,仿佛卸掉一身压抑沉重的包袱,她的肩膀一轻。
手机烫得厉害,她放在桌上,没有再去管,起身进了厨房。
“乔姨,我来做饭吧。”
乔姨忙不迭说:“太太,这怎么好,您金贵,哪儿能让您亲自做,您要是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一声就成……”
“没那么金贵,”温舒月微笑了声,“我挺喜欢做饭的。”
她还烧得一手好菜,也享受这一过程,时光好像悠悠地慢了下来,抚平她躁郁起伏的心情,变得安宁平和许多,关于温明锋的那一段小插曲也随之变淡。
乔姨手勤,抢着刮了鱼鳞、清理内脏,鱼身腌渍了十分钟后,温舒月起锅烧油。
鲫鱼炖豆腐重点在鲜。
砂锅里均匀撒上两粒盐,放入鲫鱼煎至两面金黄,待鱼香味儿飘出,倒入提前备好的开水,加葱结和料酒,煮沸后,转小火炖二十分钟,将豆腐块放进去。细火慢炖,鱼汤颜色逐渐由清亮转为乳白色,最后添适量盐调味,加葱花点缀。
奶白的汤,浓郁鲜香,尝一口能咬掉舌头。
温舒月慢慢喝着鱼汤,像只小猫儿似的十分满足。
下午,四点不到,手机跳出条消息,谢晋淮问她现在在哪儿。
温舒月出门买礼物,刚到家,换下鞋,一边打字:【南屏湾。怎么了?】
谢晋淮:【接你。】
[狗头叼玫瑰][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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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秋意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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