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岳民去世的时候,刘天天已经回香港有一段时间,出殡那天,父母带他前往位于红磡的殡仪馆。
他们每天这么忙,却有时间参加别人的葬礼,如何想都觉荒诞。
刘天天不喜欢那样的场合,来现场的每个人都一身素色,缀着胸前小花的那一点白,未必有多深交情,偏偏每个人都表现出很沉痛的样子。
他低头研究起自己的衣服,打着领带西装革履,到底是谁规定的衬衫扣子要扣到最顶上一颗?还要挂这么一根布条在脖子上,方便给人拿来上吊吗?
灵堂里持续播放哀乐,刘天天竟觉得还挺催眠,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被徐曼华瞪了一眼,他对着母亲耸耸肩,拆开吉仪剥开糖纸,糖果被舌头卷入口腔。觑了个父母没注意的空档,他悄悄溜进停灵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晴天一个人在——其实应该叫宗然,但如今他更习惯叫她晴天——她才往棺木里放完东西,正巧抬起头,他溜进门时刚刚好捕捉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讥笑。
品学兼优是周围人给宗然贴得最多的标签。她的亲生母亲张秀容在世时为人温顺和气,也教她谦逊有礼。
集团里向来风言风语不断,宗家隽和她谁才是宗岳民属意的继承人?起码妹妹各方面都表现得比哥哥要靠谱吧,而且股份是宗先生和正牌太太各自持有呢。
宗家隽来学校探她时总要诉苦:“阿然你几时才毕业?你都不知爸爸每日在公司有多可怕。你快点毕业来救我。”
没能等来毕业,一切轰然倒塌。
那一天宗家隽有事不能来接她,她遭遇绑架,绑匪指定要母亲交易赎金,家里第一时间报了警。然而警察当时并不得当的处理,导致母亲意外离世,她差点被撕票。后续她虽然获救,却从二楼坠落腰部受伤,医生说,有可能她下半生都要坐轮椅。
宗家隽只是如往常一样轻轻拍她的头安慰,她却忽然头晕、耳鸣、气促,心脏“嗵嗵嗵”地准备撞破胸腔,仿若重新置身那个烂尾楼,再次被绑匪箍住脖颈,庄继航的枪下一秒就要响。
她握着母亲送给她的手表缩在病床的被子里哭。坠楼时,母亲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也同她一起被摔坏。
哭,也只敢夜深时偷偷哭。母亲刚身故,不想父亲再徒添烦恼,怕父亲担心,怕父亲自责,怕父亲觉得她怪家里人第一时间报警。
很可笑。她直到那时都未知,母亲的善良大度,害了母亲自己,也害了她。
开始接受康复训练时,父亲说,可以送她去国外,找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
国外好,国外没有人认识她,不会有人用惋惜的眼神看着她偷偷叹气。她当然答应。
治丧事毕,临出发前一周,她发现自己的腰和腿竟然有好转的迹象。高高兴兴想去给宗岳民一个惊喜,偏偏被她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
导致母亲去世的意外是父亲的手笔。绑架她的绑匪是父亲安排的,警察是父亲收买的,撕票是父亲交代的。他百忙之中帮刘堃压下关于刘天天在国外的新闻,绑架案被报纸添油加醋地报道,他却不曾出手干预舆论。他说要送她去国外治疗,她就真以为是为了能让她的腿好起来。
绑匪勒住她的脖子,大声威胁对面的警察不要过来,她看不到警察的脸,看不到他的表情——记忆里那本该是庄继航才对。但依然遵循既往流程发展,枪响,绑匪的血溅在她侧脸,她尖叫着随之下落,一直掉一直掉,终于掉回现实中她的床上。
她睁着眼躺在床上,害怕,迷茫。逃吗?去到国外找机会逃跑,让他们找不到自己?可是她还未完全康复,亦无足够养活自己的钱,逃走后怎么生存。父亲会猜到她发现了真相吗?会可能放过她吗?但是,不跑怎么办,难道要留下来听天由命任人宰割。
她看着硬币在桌子上转圈,却又在它停下之前将它攥回掌心里——抛硬币的作用,其实在于你抛出它的那一刻,心底就已经有答案。
她为什么要逃?又凭什么要死?她的爸爸靠妻子发家,混得风生水起;杨淑芯是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她的儿子宗家隽却是宗家的大公子,声海传媒未来的继承人。而她呢?她的妈妈死了,她变成坐轮椅的废人,她的爸爸却觉得不够,还想要她死。
还有一个礼拜,她需要一场意外让出国的计划暂时搁置,她才能有更多的时间慢慢安排以后的事情。
有人向报社匿名报料宗家隽与靓模的不雅合照——单只发给声海传媒旗下的报社,宗岳民认为对方目的明显是敲诈勒索。
她原本只想搞出些乱子,让宗岳民暂时顾不上送走她,谁知他当晚就被气得心绞痛进了医院。
意外收获,令人惊喜。
宗岳民骂得狠,甚至宗家隽来探视时他直接把保温壶砸飞在病床边,惹得监护仪一直“滴滴滴”报警。饶是如此,依然拿出钱买断了那些照片。
真是一个能帮儿子摆平一切污糟事的好父亲。
保温壶落地,监护仪报警时,枪声也再度在她脑子里穿梭。她伏在宗岳民的病床上哭,求他不要像妈妈一样扔下她,俨然一个大孝女。
宗岳民此时果然已无暇顾及送走她的事,更未留意她被绑架案的其中一个逃犯跟踪了好几次。
很快,宗岳民又收到绑匪的电话。绑匪死了一个同伙,又被警察通缉,宗岳民却未如约支付剩余的钱。绑匪威胁若拿不到他们应得的那一份,就把他的事情全捅出去。宗岳民病中既要处理生意,又要疲于应付各种“家事”。
她对一切恍若未知,抱着他的手撒娇,叫他好好养病,似足强打精神不让父亲担心的乖女儿,“妈妈在天之灵,一定保佑爸爸活到100岁。”
此刻她提起去世的母亲,宗岳民心里到底是害怕多一些,还是膈应多一些?
宗岳民在医生的建议下做了心脏搭桥手术。住院期间,每一顿药都是放在药袋里一起派的,他和杨淑芯恐怕从未注意到,哪一次吃的是25mg的药,哪一次吃的是100mg的药。
宗岳民可以杀自己的发妻和女儿,宗岳民的女儿为什么不可以杀自己的父亲?
那个跟踪她好多次的绑匪销声匿迹——宗岳民觉得他后患无穷,吩咐人趁给钱的机会把他处理掉。大概是吸取绑架案的教训,这次的事办得干手净脚。
术后一个月宗岳民突发胸痛、呼吸困难,经积极抢救不治身亡。术后支架内血栓,急性心肌梗死,这是医生推断的可能的死因。
处理身后事那几天,她一直哭,宗家隽连话都不敢跟她多说两句,怕她又被哪句话触动神经眼泪掉个不停。遗体告别前,她借口头痛想跟父亲单独待一会儿,让宗家隽顺便去帮她拿止痛药,等人走后,她把三个人的全家福放入宗岳民的棺中,心情愉悦。
“既然那么不钟意我和妈妈,死后当然要拿我们跟你拍的全家福永远陪着你。”
抬起头时,视线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的刘天天撞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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