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忽然下起了大雨,百家寨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雨天不出工,不出寨。百家寨里所有的人因这场大雨偷得了半日闲。
层层雨声,密麻雨脚,百家寨好久没有下过这样酣畅淋漓的大雨。院中的雨冲刷浮尘,洗涤污秽,屋檐的雨滴滴答答,安心养神,燕藏檐下,狗窝梁底。天地间除却雨声,只有雨声,也是另番安静。
屋内,沈檐和蒖蒖蜷在一起熟睡着,这半日没有平日的辛苦劳作,也没有千角的吆三喝四,只有相互依偎的安心,与天地共眠的安详。
第二日,天晴,一辆马车进了寨中,停在千程家门前。
来客候在东家堂室,他举起桌上的细瓷茶杯,用茶盖拨了拨黄绿的茶水。他伸嘴抿了一口,又抬头打量着富丽而又俗气的四壁。客人心想他这位故友财多不假,就是品味差了些。
这时,千程从堂外快步走了进来,他向来客热情招呼到:“董兄,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董昌笑盈盈地拱手施礼:“你我是多年老友,大侄有喜,我怎敢不来。”
千程张嘴大笑,他让董昌赶快坐下:“快坐,快坐,来人,上好酒!”
老董坐下:“大侄子娶亲,我没赶上,今日来我正好把礼补上。这是我新得的两块红玉如意,老程你来过过目。”
老董吩咐了一声,下人端上了红玉如意。千程还没听说过有玉如意有红色的,只见那如意红得澈亮,看得千程两眼发直,心中稀罕。
他收回贪婪的目光,扶倚仰身道:“这么贵重,我倒不敢收了。”
董昌拉下脸来:“哎,都是心意,必须收下。”
千程顺势而下,他故作难为情:“既然董兄盛情,那我就收下了。”……
午膳后,董昌闲来无事,想在寨中四处逛逛,千程便命千三狡给他领路。
两人路过库房时,老董的脚步被里面的沈檐绊住,他远远端详着沈檐的容貌,一时竟出了神。
沈檐午后就向千程交了差。他走出东家,目光停留在门前马车木轮上的新泥。
沈檐推开千角家的篱门,张声唤到:“蒖蒖。”
正在打扫房间的蒖蒖从屋内探出了头:“哥哥,我在这里。”
沈檐进屋,他环视周围:“你爷爷呢?”
“爷爷去别家喝酒去了。哥哥,你怎么了?”
沈檐转目看向蒖蒖,神情倏忽变得严肃:“蒖蒖,你还想跟我离开这里吗?”
蒖蒖有些不知所措,可她害怕沈檐会离开自己,她急忙道:“嗯!”
“那我们今日黄昏就逃出去。”沈檐安抚着蒖蒖的肩膀,看向她道:“等逃出这里,我们就找一个隐世的地方,安度终生。”
沈檐今日看见东家门前的马车车轮上沾有新泥,就想到进寨的山路上会留有车轮的痕迹。若沿着车轮的印记行走,便可躲开猎坑,逃离百家寨。
这样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没时间与蒖蒖细说,幸而蒖蒖也并未拒绝。
沈檐贴耳嘱咐了蒖蒖几句。蒖蒖听后从房中拿出几味几日前晒好的药材,她用药碾将它们细细研磨成末,用麻纸将药末包好递给了沈檐。
为防旁人生疑,沈檐叮嘱蒖蒖午后先继续为东家帮活,待黄昏时候,他们再于寨口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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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沉,沈檐站于路口等候,这时一个老嬷提着食盒向寨口走去。
沈檐上前:“阿婆,您这是要为寨门护卫送膳?”
老婆子打量了他一眼,埋怨到:“可不是嘛,都是难伺候的主儿。”
沈檐浅笑道:“这来回寨门的路不短,您腿脚不好,不如我来帮您?”
老婆子闻之,有些生疑,她剜了沈檐一眼:“你可别动歪心思,寨里的规矩,奴隶不能靠近寨门。”
沈檐闻言,故作冷笑:“我在东家当差,干的比阿婆少,赚的比阿婆多。阿婆想多劳动腿脚,我怎敢拦。”说着,他假装欲走。
老婆子气急了眼,她喝住沈檐:“傲个什么劲!不就是个奴隶,寨里头是个人就能指使你!”老婆子将食盒摔到地上,指着沈檐道:“把这些饭菜送过去!我就不信你这个身板能抵得过寨口的看守!”
沈檐不动声色地拿过食盒,向寨口走去。待那老婆子走后,沈檐拐进转角,他停下脚步,将蒖蒖所制的迷药放入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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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东家帮工的蒖蒖一直处于走神中。她犹豫不决起来:爷爷虽然待她不好,时常打骂她,可自打她记事起,千角便是她唯一的亲人。
蒖蒖忆起往日爷爷再怎么嫌弃、骂自己,最终也还是他将哭泣的自己领回了家。
想到这里,蒖蒖心头一颤,她蓦然忘却往日千角待她的种种不好,内心反对他涌出无限温情来。
蒖蒖低首,她想跟在沈檐身边,却又放心不下爷爷,一时间,她不知怎样做才好。
忧思徘徊间,已是夕阳欲沉之时。蒖蒖想到沈檐还在寨门口等着自己,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杂活,匆匆朝着寨门跑去。
在街口游荡的千九狸,远远瞧见跑来的蒖蒖,他眼前一亮,转身匿于墙后。
蒖蒖一心想着赶路,不想撞上从拐角忽然冒出的千九狸。
千九狸一把抓住蒖蒖,将她绊倒在地。
九狸眼底透露着玩弄,他张声骂道:“死丫头片子,没长眼睛啊!”
蒖蒖被摔得生疼,她爬起身,眼泪汪汪地瞪着千九狸。
千九狸:“你干嘛去!”
蒖蒖闭口不答。
千九狸向她吼到:“问你话呢!”
蒖蒖心中生怯,她大声道:“我找爷爷!”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见她哭泣,千九狸心中惬意,他挑言道:“找你爷爷?我问你那废物沈檐?”
蒖蒖闻此,蓦然激动了起来,她脱口而出:“你才是废物!”
千九狸气急败坏:“你说什么!”
千九狸因药材之事躺在家中多月,他闻听此言暴怒,他揪住蒖蒖,将她狠狠地暴打了一顿:“寨里就你没出息!天天跟在一个奴隶后面!沈檐呢,他去哪了!”
此时,寨门的守卫已被饭中的药物迷晕,蒖蒖却仍没有赶来。沈檐提着萤火看向寨前清晰的车轮印迹。
过了许久,千九狸撒够了气,他松开地上的蒖蒖,起身朝地上吐了口口水,转身离开。
蒖蒖爬起,她擦去眼角的泪水,顾不得身上的伤痕,慌忙赶向寨门。
她跑过娲皇庙,跑出寨门,蒖蒖四处张望,却不见沈檐的身影。
余昏下,寨前的暗雾漫延开来,茫茫暗雾如张着大口请君入瓮的野兽,蒖蒖立于雾前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
蒖蒖怯生生向雾中半问:“哥哥?”她不敢向前走去。
想到沈檐已然离开,蒖蒖的泪水立即涌了出来,她奔向雾中大声呼喊:“哥哥!”
忽然,熟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蒖蒖,别乱跑,周围有猎坑。”
蒖蒖闻声,连忙回身。看到沈檐立于寨前,蒖蒖泪如绝堤。她扑向沈檐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
沈檐轻拍她的背许久,蒖蒖才止了哭声。
蒖蒖揉着眼睛道:“哥哥刚才去哪了,我怎么没看到你?”
沈檐轻声道:“守卫方才喝了酒,昏睡了过去,我过去布置了一番,免得他们醒后怀疑我们。”
接着,他领着蒖蒖向寨中走去,蒖蒖停步,扬起脸问:“哥哥,我们不走了吗?”
沈檐却道:“起了夜雾,不安全,我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蒖蒖默言,不禁低首自责。
二人走过娲皇庙,借着庙里的灯火,沈檐瞧见了蒖蒖脸上的青紫淤红。他停下脚步,严色问道:“蒖蒖,你的伤是哪来的?”
蒖蒖连忙遮掩道:“我不小心磕到了,已经不疼了。”
但她的谎言逃不过沈檐的眼睛,蒖蒖抬眸,正对上了沈檐的疑目。
“是……是千九狸打的。”蒖蒖支支吾吾地答到,她知道自己又让哥哥忧心了。
沈檐生愠,紧攥拳头。他目光坚定地看向寨门:“我总有一日会带你离开这里。”
沈檐的目光又回到蒖蒖身上:“一言既出,金玉不移。”
蒖蒖看向他,此刻她小小的心中也已坚定地倾向沈檐。她认真地板起面孔,郑重学着沈檐的样子:“哥哥去哪里,我便去哪里,蒖蒖之言,蒖蒖之言……”蒖蒖不知下面要如何接。
沈檐笑然接到:“蒖蒖之言,沈檐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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