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楚市公安分局的心理咨询室隔音效果很好，门一关，外间大办公室的嘈杂人声、电话铃声、键盘敲击声便被滤去了七八分，只余下一层模糊的背景音。
凌曜坐在崭新的办公桌后，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桌面那层未撕的塑料保护膜。办公室里的一切都是新的，只有他是旧的。桌角那个上了锁的金属文件盒，里面是他五年来的执念，冰凉的触感偶尔能让他纷杂的思绪沉淀。
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
九点整。
他调出内部系统里那三起自杀案件的电子档案。屏幕冷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眼底。程序员烧炭，教师割腕，自由职业者跳楼。过于完美的自杀现场，像精心编排的演出。共同点：生前都参加过“臻境”心灵疗愈工作坊，死亡时间均在讲座后四十八小时内。
理性告诉他，数据模型、行为模式分析…这些工具他运用纯熟。
但感性的那片区域，像是被凿穿了一个洞。五年前的冷风不断往里灌，发出呜呜的回响。那个少年攥着他衣角时的颤抖，哽咽着说出的那句“您说的不对…活着明明更痛”，总是在这种时候冒出来，干扰他的判断。
他闭上眼，强行压下杂念。
笃笃笃。
“请进。”
门被推开，探进一张年轻带笑的脸，是刑侦支队的新人刑警林玥，端着两杯咖啡。
“凌老师，没打扰您吧？秦队吩咐的，给您带了杯咖啡。”
“谢谢。”凌曜微微颔首，语气客气疏离。
“不麻烦！”琳玥摆手，目光好奇地扫过凌曜过分干净的书桌和年轻的脸，“您真厉害，这么年轻就是专家了。那几起自杀案，我们都快挠破头了，秦队脾气都爆了好几次……”
话音未落，外间响起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吼。
“——找不到？！监控死角人就蒸发了？！再去查！把他家楼下垃圾桶翻一遍也得给我找出点东西来！”
是琳玥刚提到的秦队。
凌曜端着咖啡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
小姑娘缩了下脖子，压低声音：“咳，秦队他就这样，一有案子就…不过人特别好，特别护短。就是最近这案子闹的……”
外间的咆哮停了，取而代之是一种低气压的沉默。然后，沉重的脚步声朝着心理咨询室而来。
咚、咚、咚。
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间隙上。
门没关严。
一只骨节分明、带有旧伤疤的手猛地推开了门，力道大得让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凌曜抬起头。
秦琼站在门口。
五年的时光似乎只是让他轮廓更深，眉宇间的戾气更重。战术T恤勾勒出肩宽腰窄的线条，眼底带着血丝，目光像两把淬火的刀子，直直钉在凌曜身上。
空气凝滞。
琳玥大气不敢出。
凌曜放下咖啡杯，站起身，动作平稳：“秦队。”声音冷静平淡。
这似乎更加激怒了秦琼。他大步走进来，直到两人之间只隔一张办公桌。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汗味和若有似无的铁锈味扑面而来。
“心理专家？”秦琼开口，声音沙哑带讽，“市局真是越来越有创意了，自杀案也需要请专家来分析他们为什么想不开？”
凌曜迎着他的目光：“行为模式分析有助于判断是否存在异常诱导因素。”
“异常诱导？”秦琼嗤笑，猛地俯身双手撑桌，身体前倾形成侵略姿态，“你觉得是什么异常诱导？工作坊教得太好，让他们顿悟了，觉得活着没意思了？”他目光扫过桌上那几份现场照片，死者安详的微笑让他眼底怒火更盛。
“秦队，我理解你的心情……”
“你理解个屁！”秦琼猛地打断，声音拔高震得空气发颤，“你坐在干干净净的办公室里，看着这些照片，用你那些狗屁理论分析他们死的时候开不开心？嗯？！”他几乎要戳到照片上：“这是人！死了！不是你的研究数据！”
凌曜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我的工作是找出真相。”
“真相就是他们自己不想活了！”秦琼低吼，死死盯着凌曜，像是要找出丝毫动摇或虚伪，“就像五年前……”
这名字被提及的瞬间，空气彻底冻结。
连门外偷听的同事们都瞬间安静。
琳玥的脸唰地白了。
秦琼的眼圈红了一瞬，但很快被更深的暴戾覆盖。积压五年的恨意和痛苦汹涌而出。
“凌、曜。”他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五年了，你换了地方，还是干这一行？还是用你那些听起来很高深的理论，去教别人怎么看待生命，怎么看待痛苦？啊？！”
他越说越激动，猛地绕过桌子，一把攥住了凌曜的衣领！
凌曜被他扯得趔趄，撞在身后档案架上，哐当作响。冰冷的金属硌得后背生疼。
——时间仿佛碎裂，眼前的场景骤然切换。
空气里还残留着礼堂的喧嚣和座椅消毒水的味道。年轻的顾沉刚结束一场关于“存在主义心理学与生命意义”的讲座，正收拾讲稿，指尖还带着演讲时的微热。
门被砰地撞开，不是推开。一个高大挺拔、穿着训作战服、浑身裹挟着室外寒气的年轻男人冲了进来，眼睛赤红，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照片。
“你就是凌曜？！”声音嘶哑破裂，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男人已经猛地冲到他面前，几乎与他鼻尖相抵，滚烫的、带着绝望气息的呼吸喷在他脸上。
“你今天都讲了些什么？！啊？！”男人怒吼，手里的照片几乎戳到顾沉脸上。照片上是一个笑容干净、眼神略带忧郁的少年。“看着我弟弟！看着他！他今天下午来听了你的狗屁讲座！晚上就死了！死了！！”
凌曜瞳孔骤缩，看着照片上的少年，认出是讲座结束后拉住他衣角、哽咽着说“活着明明更痛”的那个男孩。他心脏猛地一沉。
“……我很遗憾。”凌曜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干涩而专业，带着一种他自己都厌恶的冷静。他试图理清思绪，“他的死因……”
“遗憾？！去他妈的遗憾！”男人猛地揪住他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提离地面，昂贵的衬衫纽扣崩飞一颗，弹跳着消失在角落。“是你！是你那些该死的理论！什么痛苦无意义！什么自由选择！你给了他死的理由！你杀了他！！”
后台其他工作人员吓得不敢上前。灯光惨白，照著男人痛彻心扉的扭曲面容和凌曜骤然失血的脸。
他没有挣扎，只是看着对方，看着那双几乎要流出血泪的眼睛。他想解释，想说他表达的不是那个意思，想说少年的痛苦显然早有根源……但所有的话在对方铺天盖地的悲痛和愤怒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没有……”他最终只是苍白地辩解，声音被对方的怒吼淹没。
“闭嘴！你们这种人……靠张嘴皮子，轻飘飘地决定别人的生死！你没有心吗？！冷冰冰的像块石头！”男人将他狠狠掼在墙上，背脊撞上坚硬的墙壁，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痛窜起。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充斥着绝望、指控、暴力和无法逾越的理解鸿沟。
他记得男人最后离开时看他的眼神，像看一个肮脏的、没有生命的物体，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厌恶。
也记得那个名字——秦琼。死者的哥哥。楚姚市公安局刑警。
以及他弟弟的名字—秦炎
“……你是不是又想教谁去死？！像当年对我弟弟那样！”
秦琼的嘶吼将凌曜从冰冷的回忆里拽回现实。衣领勒紧的窒息感同样熟悉。
他能闻到秦琼身上更清晰的烟味，感受到对方手指因用力而剧烈的颤抖。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秦队！秦队！别这样！”小姑娘壮胆上前想拉，被秦琼一把挥开。
“走开！”
凌曜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眼底那片薄冰裂开一丝缝隙，但声音依旧是冷的：“秦琼，放开。”
“放开？”秦琼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另一只手猛地扫过他桌面上散落的报告和照片，纸张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你看看这些！再看看你那份装模作样的并案申请！你是不是又想找出点什么‘理论依据’，来证明他们的死是合理的？是‘超脱’的？！”
哗啦——纸张散落一地。
其中一份报告最后，那张作为背景资料附上的旧照片滑了出来，背面朝上。
秦琼根本没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凌曜脸上。
“我告诉你凌曜，”秦琼声音压低，却更加危险，带着刻骨恨意，“在楚姚市局，在我的地盘，你那些理论最好给我收起来！这些案子，我说了算！你，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给我添乱！否则我不管你是谁请来的专家，我照样让你滚蛋！”
他说完，猛地松开手，像是嫌弃什么脏东西。
凌曜失去支撑，踉跄一下站稳，脖颈上勒出清晰红痕。他微微喘息，整理被扯歪的衣领，动作缓慢僵硬。
秦琼恶狠狠瞪他一眼，眼神警告厌恶毫不掩饰，猛地转身，大步流星离去，像一阵裹挟雷电的暴风云。
办公室死寂。
琳玥手足无措。
其他同事小心翼翼探头，眼神复杂。
凌曜没看任何人。他慢慢蹲下身，一言不发地收拾散落一地的纸张。手指修长白皙，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一张一张地捡，专注得像完成重要工作。
直到指尖触碰到那张背面朝上的旧照片。
动作停顿。
照片被翻过来。
焦黑的火灾现场废墟。右下角，烧得部分变形的金属牌被红圈标出。旁边是手写的证物编号，字迹凌厉熟悉。
编号下面，两个冰冷的字——
“死者：秦炎”
照片边缘，因常年摩挲，已微微起毛卷边。
凌曜的指尖停留在那冰冷字迹上，很久。
然后，他继续沉默地，将所有纸张，连同那张照片，一一拾起，整理整齐，放回桌面。
最后，他拿起那张火灾现场的照片，目光落在右下角日期上。
正好五年零一个月又四天。
他抬眼看向窗外。姚楚市的天空灰蒙蒙的。
心理咨询室里安静得只剩他一个人的呼吸声。
理性的高墙依然矗立，但墙下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苏醒。
他来的目的，从来不只是破案。
而那个隐藏在暗处，用死亡模仿着过去，精心布置这场重逢的“凶手”，似乎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他和秦琼之间那段血淋淋的过往。
游戏开始了。
凌曜将那张照片，缓缓锁进了桌角的金属文件盒里。
“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hi妹子们，我带着新书走来了。第一次写刑侦类的ww，可能会有很奇怪的地方见谅。
ps：当你们看到这本书的时候我已经准备开学了。。我争取多码点字，这样省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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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无声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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