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角落的饭菜早已冷透,油花凝结成令人不快的白色斑点。我机械地扒拉了两口,味同嚼蜡。胃里像塞了一团浸透冰水的棉花,又冷又胀,再也咽不下任何东西。
“钱可以用,但不能浪费,粮食更不该浪费!”
心里的暗示这次毫无作用。我还是吃不下。
那个人的目光,隔着林荫道,隔着人群,依旧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背上。恐慌退潮后,留下的是更深的疲惫和一种无所适从的茫然。
他难道不该来跟我道歉或者说什么吗?就那么心安理得地过着自己的生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起码……也该告诉我到底有没有病……万一……不行,不能再想下去,恐惧感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算了,见面多尴尬!最好永远别再见到。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食堂。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晕。我刻意避开主干道,挑着偏僻安静的小路往宿舍走,只想尽快把自己藏回那个有床帘隔绝的小小空间。
下午是《无机化学》大课,地点在靠近学校院墙的化工楼,距离很远。我提前了足足三十分钟出门,脚步匆匆,心里疯狂祈祷:别再碰上任何意外。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命运似乎铁了心要和我作对。
就在我低头快步穿过连接生活区和教学区的主干道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了一群格外醒目的身影——是校篮球队的人。他们刚结束训练,穿着统一的红色运动服,说笑着,高大的身材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而秦天,就在正中间。
他侧对着我的方向,正仰头喝着水。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阳光下,汗水沿着他小麦色的脖颈滑落,没入运动服的领口。他看起来放松而耀眼,是人群天然的焦点。
长得倒人模狗样……干嘛不喜欢女生,偏偏……?与我无关!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我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一滞。几乎是本能反应,我猛地转过身,假装系鞋带,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整个人都缩进卫衣帽子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声音大得我怀疑周围的人都听得见。
脚步声和谈笑声由远及近,又从我的身后经过,渐渐远去。
我维持着蹲姿,直到腿都麻了,才敢慢慢抬起头。那群高大的身影已经走远了,汇入前方的人流,变成一个模糊的背景。
我长长地、颤抖地吁出一口气,扶着膝盖站起来,后背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但这,仅仅是个拙劣的序幕。
接下来的几天,我仿佛陷入了一个诡异而令人窒息的循环。那个高大挺拔、让我心惊胆战的身影,开始以各种意想不到的、逐渐升级的方式,频繁地钉入我的视线,无处不在。
(偶遇一:食堂——近距离的无声压迫)
周二下午没课。为了避开用餐高峰,我特意拖到一点才去食堂。人已经少了很多,我打了份一周都没敢碰的爆辣辣椒炒肉——仿佛通过这种自虐般的饮食能宣泄一丝怨气——照例走向最角落、靠近垃圾桶的那个不起眼的位置。
都怪你……不然我天天都可以吃喜欢的……不能想,吃饭!
刚坐下吃了没两口,一股隐隐熟悉的、带着冷冽感的雪松香气混合着令人脊背发麻的压迫感,便从身后悄然袭来。
我僵硬地抬起头。
不是吧?这么倒霉?!
秦天端着餐盘,正不偏不倚地走向我斜前方的空桌。他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叶子瑞和另外两个篮球队的队员。
叶子瑞看见我,眼睛一亮,抬手就要打招呼。我迅速低下头,恨不得把脸埋进餐盘里,心里疯狂默念:别喊我!子瑞!求你了!当没看见!
幸好,叶子瑞似乎被秦天用胳膊不着痕迹地碰了一下,嘀咕了句什么,最终那声呼唤没出口。
他们在那张桌子坐下,离我仅几步之遥。我能清晰地听到叶子瑞大大咧咧的笑声和另外两个队员讨论下午训练计划的声音。
但秦天很安静。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我的方向。我没有勇气抬头确认,只能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米饭粒,每一秒都像是在接受凌迟。背脊绷得笔直,拿着筷子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
看什么看……再看……你说的“负责”就是像个变态一样盯着别人吃饭吗?电线杆!
这顿饭吃得我心力交瘁。他们明明在谈笑风生,我却觉得空气稀薄得让人窒息。匆匆扒完最后几口,我几乎是手脚发软地站起来,低着头,目不斜视地从他们桌旁快速走过,逃离了这个令人窒息的角落。
(偶遇二:体育课——视觉与听觉的侵扰)
周三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选修课。我选的是最不需要与人协作的羽毛球,通常就在场馆最边缘的场地自己练习发球或者对着墙打,这让我感到安全。
就在我弯腰捡球的间隙,一抬头,整个人都僵住了。
旁边的室内篮球馆,因为校队训练,大门敞开着。透过铁丝网隔断,我能清楚地看到里面奔跑跳跃的身影。
秦天就在场上。他运球突破,起跳上篮,动作流畅而充满爆发力,汗水在灯光下挥洒。一次激烈的对抗后,他被人撞了一下,踉跄着退到场边,正好停在我所在位置的不远处。他背对着我,随手撩起球衣下摆擦拭脸上的汗水,紧实的腰腹肌肉和清晰的背肌线条一览无余。
我的目光像被火星溅到一样猛地缩回,心脏不合时宜地狂跳起来,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烫。一种混杂着羞耻、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的情绪攫住了我。我慌忙转过身,背对着篮球馆,手心里的羽毛球都被捏得变了形。
阴魂不散!几千亩的校园,篮球馆那么多,非得今天、非得在这里训练吗?!
接下来的半节课,我完全心不在焉,球打得乱七八糟。耳朵却像不受控制的高灵敏度雷达,精准地捕捉着隔壁场馆传来的每一个声响——篮球沉重地撞击地板、球鞋尖锐地摩擦胶地、还有他偶尔发出的短促指令声…
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我本已紧绷的神经上。
直到体育课结束,我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快步离开,自始至终,没敢再往篮球馆那边看一眼。
(偶遇三:公共课——侵入安全距离的挑衅)
周五上午是跨专业的公共必修课《大学计算机基础》,在最大的阶梯教室,好几个班一起上,乌泱泱两三百人。我照例踩着点从后门溜进去,庆幸于人多嘈杂,目标不易被发现。我习惯性地走向最后几排,找了个靠过道的位置坐下,将书包放在旁边空位上,暗自祈祷这个屏障能起些作用。
课上了十几分钟,我才稍微放松下来,摊开书做笔记。旁边的空位一直没人,让我窃喜不已。
然而,就在老师转身写板书的一刹那,一个高大的身影极其迅速地从前门闪入,目光锐利地一扫,然后毫不犹豫地、大步地沿着阶梯教室的过道,径直朝我这边走来。
我的心跳骤然像是忘了跳动,不祥的预感如同冰水泼下。
他不会……他不可能……
他竟然真的停在了我这一排!并且,他用眼神示意我拿开旁边座位上的书包!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在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下,几乎是本能地,手忙脚乱地把书包捞回了自己怀里。他随即坦然在我旁边的空位坐下了!
那股熟悉的、带着运动后淡淡汗味的雪松气息瞬间汹涌地笼罩了我旁边的空气。他坐下时带起的微风甚至拂动了我的书页。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又瞬间褪去,留下冰凉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他怎么找到我的?这教室这么大!这么多人!他是装了针对我的北斗导航吗?!而且大哥你大二啊,来跟我们这一群大一的上什么计算机课?你是体育系,去见你的体育就好了吗?
我的背脊僵直得像块钢板,手指死死捏着笔,指甲狠狠掐着桌子边缘。我能感觉到他坐下后并没有立刻拿出书,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毫不掩饰地、带着某种审视意味地落在我侧脸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烧得我半边脸滚烫发麻。我死死盯着讲台上的老师,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全部的感官都在疯狂叫嚣着旁边这个人的存在感。他的体温,他的呼吸,他的一切都在侵占我所剩无几的安全空间。
他想干嘛?他到底要干嘛?!在食堂在球场还不够,现在要坐到旁边来?这是**裸的挑衅!是警告我根本无处可逃吗?!你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喝掉……呸,唐谈你要专心学习,当看不到就好了,你可以的!
一整节课,我如坐针毡,度秒如年。他倒是很安静,没说话,也没做任何多余的动作,但那种无声的、庞大的、侵入式的存在感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压迫和折磨。下课铃响的瞬间,我像是被弹簧弹起来一样,抓起书包就冲出了教室,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猛兽。
(偶遇四:图书馆——最终的心理防线击溃)
经历了公共课的直接入侵,我的神经已经绷紧到了极限。周四晚上,我几乎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逃向我认为最安全的最后堡垒——图书馆三楼的社科阅览室。这里灯光昏暗,人少,书架林立,容易隐藏。
我照例找了个靠墙的、被高大书架半包围的位置坐下,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缩回洞穴。我奋力摊开《无机化学》的习题册,试图将自己狠狠砸进那些复杂的公式和反应式中,遗忘一切。
看了大概半小时,眼睛酸涩,我抬起头想休息一下,无意识地朝入口方向瞥了一眼。
就这一眼,让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停跳。
秦天正从门口走进来。简单的黑色T恤,灰色运动长裤,勾勒出肩宽腿长的轮廓。他目光漫不经心地扫过阅览室,像是在寻找空位。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是:不可能!怎么又是他?!这里不该是他来的地方!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目光扫过我这个方向,然后,精准地停顿。
紧接着,他迈开腿,不紧不慢,却目标明确地径直朝我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我的心跳声在死寂的阅览室里疯狂回荡,撞击着我的耳膜。他要干什么?他难道要……
他在我面前的过道停下了脚步。
我死死地低着头,盯着习题册上密密麻麻的字母,它们在我眼前扭曲、跳舞,根本无法进入大脑。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着那股熟悉的、冷冽的雪松香气,这味道几乎让我窒息。
然而,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在我对面坐下。
他只是停顿了大概三四秒,然后,极其自然地转身,在我斜后方隔着一条过道的一个空位坐下了。
那个位置,完美地、透过书架的缝隙,锁定了我的侧影。
我:“!!!”
监视?!这是**裸的监视!从主干道到食堂,从球场到教室,现在连我最后的避难所也不放过!他是在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吗?是在用这种无处不在的方式告诉我“你跑不掉”吗?!
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到了极限,如坐针毡。后脑勺像是长出了眼睛,能清晰地、痛苦地感知到来自斜后方的、一瞬不瞬的注视。我根本不敢回头,甚至连稍微转动一下脖颈都不敢。手里的笔捏得死紧,指尖冰凉失去血色。
我试图强迫自己继续做题,但完全无法集中精神。一个简单的配平反应式,我看了十分钟,大脑依旧一片空白。周围的空气粘稠得如同胶水,每一次翻书的细小声音,每一次他那边传来的极其轻微的动静(哪怕只是呼吸重了些),都像被无限放大,变成重锤砸在我的神经上。
时间仿佛被冻结,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维持着低头看书的姿势,脖子僵硬酸痛,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额头上沁出冰冷的汗珠。
我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恐惧和愤怒在寂静中发酵、膨胀,几乎要将我撑破。
终于,我崩溃了。
这种无声的、如影随形的、全方位的精神压迫彻底击垮了我。我猛地合上习题册,“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引得旁边安静看书的同学不满地瞥了我一眼。我顾不上任何礼貌,手忙脚乱地把书和笔胡乱塞进背包,拉链都没完全拉好,就猛地站起身,低着头快步朝阅览室外冲去。
脚步仓促凌乱,甚至带着明显的踉跄。
我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一直如芒在背,死死追随着我狼狈的背影,直到我逃也似的冲出阅览室的大门,跑到灯火通明的走廊上,那可怕的凝视感才仿佛骤然消失。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像是刚刚从水里被捞出来。心脏跳得又急又乱,几乎要挣脱胸膛,整个后背都已被冷汗浸湿。
阴魂不散!
他到底想干什么?!
道歉?负责?还是仅仅觉得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很有趣,像猫捉老鼠一样戏耍着我、折磨着我?这种全方位的、高频率的、步步紧逼的“偶遇”早已远远超出了巧合的范畴!这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围猎!目的就是让我无处可逃,精神崩溃!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我感到无比的恐慌、愤怒和一种深深的、几乎要将我彻底吞噬的无力与绝望。
这张无形的大网,正在以一种温柔而残酷的方式,一丝丝收紧,剥夺着我赖以生存的氧气和空间,连最后一点可怜的安全感都要碾碎成粉末。
我原本以为,只要躲回校园,躲进教室和图书馆,就能强迫自己忘记,就能回到正轨,将那个意外彻底埋葬。
可现在,他却强硬地、不容拒绝地、以这种令人窒息的方式一再闯入我的世界,蛮横地提醒着我那个夜晚的存在,将我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我抬起头,看着图书馆走廊窗外沉
沉的夜色,一种巨大的、令人战栗的绝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彻底淹没。
这座巨大的校园,不,是整个我的世界,此刻在我眼里,已然变得逼仄无比,无处可藏。
他就像一道我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冰冷而固执的阴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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