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走廊冰冷的墙壁无法给我任何安慰,那点凉意迅速被皮肤下奔涌的灼热和紧绷所取代。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声响几乎盖过我粗重紊乱的呼吸。
阴魂不散!他到底想干什么?!
这两个问题像钝器反复砸在我的思绪里,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羞耻和焦躁。来道歉?来负责?还是单纯觉得我整天惊慌失措的样子很可笑,像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而他乐在其中?
愤怒,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带着自毁倾向的怒火,终于压过了几乎将我淹没的恐慌,像沸油一样从心底炸开,灼烧着我仅有的理智。凭什么?做错事的是他!该心虚、该躲藏、该无地自容的是他才对!凭什么现在像只被围猎的兔子一样仓皇逃窜的人是我?!
我猛地直起身,动作太大导致半敞的背包从肩头滑落。我粗暴地拽回来,把卡住的拉链头死命拽到底,发出刺耳的“刺啦”声。这声响在空旷走廊里格外突兀,远处一个低头走路的学生诧异地瞥了我一眼。
四眼仔,看什么看?我现在怎么会变得这么易怒?一点声响就让我像个炸药包。”看什么看?!没看过逃跑的人吗?!……妈的。
内心的咆哮和烦躁几乎要冲破喉咙。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离开任何可能被他找到的地方。
我几乎是跌撞着冲下图书馆的旋转楼梯,金属扶手冰冷地从掌心滑过。冲出大门,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扑面而来,却丝毫无法冷却我脸上滚烫的温度。巨大的不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牢牢罩住。远处任何模糊的人影,任何一点突然的声响,都让我的心脏惊惶地抽搐。
我下意识地避开了所有灯火通明的主干道,几乎是凭着本能,一头扎进通往老宿舍区的那几条最偏僻的小径。这里路灯昏暗,光线只能在厚重的梧桐树叶间隙投下模糊昏黄的光斑。两旁是年代久远、爬满枯萎藤蔓的旧墙,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腐烂树叶的气息。
这里应该安全了。他总不至于连这种地方都能……
这个念头甚至没来得及完整闪过。
就在我拐过一个几乎被灌木丛完全掩盖的墙角时,我的脚步像被钉死在地上,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凉。
前方,下一盏光线昏暗的路灯下,一个高大挺拔、我此刻最不想见到的身影,正背靠着斑驳湿冷的墙壁,微微低着头。
是秦天。
他仿佛早算准了我的每一步溃逃路线,算准了我最终会像只无头苍蝇一样撞进这条僻静的死胡同,于是早早等在这里,布下了这场无处可逃的围猎。
昏黄的光线勉强勾勒出他利落的短**廓和宽阔得极具压迫感的肩线。他穿着黑色卫衣,灰色运动长裤,双臂自然垂放在两边,一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地敲击着自己的大腿。整个人隐在阴影中,看不清表情,但那静止的姿态,那沉默的等待,比之前任何一次明目张胆的注视都更让我心烦。
他听到了我仓促凌乱的脚步声,抬起了头。
目光,像两道冷硬的探照灯光,穿透昏暗,精准地钉在我身上。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大脑一片空白。唯一的本能只剩下——跑!
我猛地转身,就要朝着来路冲回去。
“唐谈。”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刻意压低的沙哑,却像一道冰冷的铁索,骤然捆住了我的双脚,让我刚迈出的步子僵硬地停在半空。
我背对着他,全身肌肉绷紧到了极限,指甲死死抠进掌心,试图用那点刺痛对抗内心滔天的恐慌和……那该死的、因为他叫出我名字而骤然绷紧的心跳。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
不紧不慢,沉稳得令人心慌。每一步都精准踩在我疯狂擂动的心跳节拍上,一步步逼近。
那股熟悉的、带着冷冽雪松尾调的、曾无数次侵入我噩梦的气息,再次清晰而霸道地笼罩过来,蛮横地侵占了我周遭所有的空气。
我像被逼到悬崖边的困兽,猛地转身,所有恐惧在极致压力下炸成尖锐的、不顾一切的愤怒。声音因激动和缺氧而剧烈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阴魂不散地跟着我!很有趣吗?!看我像个小丑一样东躲西藏,你很得意是不是?!”
操,我的声音怎么抖成这样?在他面前我连基本的镇定都维持不了吗?又说脏话,我这是怎么了?
他停在我面前,仅一步之遥。他环抱的手臂不知何时已经放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着,那姿态不像准备攻击,但也绝非全然的放松,更像是一种克制下的紧绷。这个距离让我不得不极度仰头才能瞪着他,这认知让我的怒火烧得更旺。
路灯的光线终于稍微照亮他的脸。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戏谑,眉骨投下的阴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深邃,里面翻涌着一种复杂的、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是某种沉郁的固执,和一种近乎疲惫的专注。
“我没想吓你。”他开口,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却依旧低沉地压在我心口,“我只是想跟你谈谈。”
“谈谈?”这两个字像一根导火索,瞬间引燃了我积压数天的所有恐惧、憋屈、羞耻和愤怒!声音无法控制地拔高,甚至因情绪过激而变得嘶哑,“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谈那天晚上你怎么趁人之危?!还是谈你这几天怎么像变态一样盯着我、骚扰我?!这就是你说的‘负责’?!用这种让人窒息的方式?!”
我怎么变得这么尖酸刻薄?这些恶毒的话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出来的。
这些话不顾一切地冲口而出,像砸出去的碎石。然而在脱口而出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后悔和更深的羞耻就攫住了我。我亲手撕开了那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将那个不堪的、我想彻底埋葬的夜晚,血淋淋地拽到了眼前。
秦天的脸色似乎骤然绷紧了一瞬,下颌线硬得像岩石。他深棕色的眼底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刺痛,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撞了一下。
他也会被刺痛?荒谬!该痛苦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那丝波动很快消失,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固执的强硬取代。他猛地上前半步,瞬间踏破我们之间那本就岌岌可危的距离!
过近的身高差带来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周身散发出的强烈气息几乎让我窒息。我甚至能看清他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隐现。
“对不起。”他盯着我的眼睛,目光像是焊在我脸上,语气沉得像是灌了铅,每一个字都砸得我耳膜嗡嗡响,“那天晚上……是我混蛋。我喝多了,酒劲上了头……看着你,我尽全力了控制我自己,但我实在是没忍住……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又是这句轻飘飘的、毫无意义的道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我只能拼命瞪大眼睛,阻止那丢人的湿意,“我只求你离我远点!永远别再故意出现在我面前!就当那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过!行不行?!”
我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吐出那句最能划清界限、也最能保护自己的话,尽管我知道它同样刻薄:“我们都是男的!就当……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行不行?!我不需要你负责!我恶心你的负责!”
我竟然用这种作践自己的方式来反击?我他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劣了?怎么又说脏话?疯了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干,凝固成了坚硬的、令人窒息的冰块。
秦天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被我这句极度侮辱的话狠狠刺穿!他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那种在球场上掌控全局、侵略性极强的压迫感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几乎让我腿软。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凶狠的决绝,“我做不到!”
“凭什么你说了算?!”我被他的强硬气得浑身发颤,声音都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哽咽,“受害者是我!我说算了就是算了!谁要你负责?!谁稀罕你的负责?!你听不懂人话吗?!”
我在吼什么?跟他讲道理有用吗?我只会像个泼妇骂街一样歇斯底里。
“我要负责!”他也猛地提高了音量,深棕色的眼眸里翻滚着剧烈的东西,固执得近乎偏执,“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我不能当没发生过!我必须对你负责!”
“负责?你怎么负责?”极致的愤怒和口不择言让我变得无比尖锐,话语像玻璃碴子,不仅甩向他,也狠狠划伤我自己,“娶我吗?秦天!你是打篮球把脑子打坏了吗?!两个男人……你不觉得……你不觉得恶心吗?!”
看啊,唐谈,你终于把最伤人的武器对准了自己。你比他更狠地践踏着自己。疯了彻底疯了!
最后那几个字,我说得极其艰难,声音哑了下去,带着无法掩饰的、破碎的颤音。这个词不仅形容那个夜晚,形容我们之间这荒谬的联系,也形容……此刻这个用最恶毒言语攻击他人的我自己。
秦天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被人迎面狠狠揍了一拳。他下颌绷得死紧,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硬生生咽下了什么。他盯着我的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受伤,以及一种被彻底激怒的、沉郁的火。
他猛地伸出手,似乎想抓住我的胳膊。
我像被烙铁烫到,惊惶地猛地向后踉跄一大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砖墙上,震得我一阵发懵。我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
他的手僵硬地停顿了片刻,最终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握成了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然后沉重地垂了下去。
“别再说这种话。”他的声音压抑到了极点,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沉沉的、令人心悸的嘶哑,“唐谈,别这样说自己……也别这样定义那天晚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像是在拼命压制着什么。他的目光重新锁死我,那里面有一种破釜沉舟般的、令人害怕的坚定。
“我知道你恶心我,恨我。你可以骂我,打我,怎么样都行。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要确保接下来的每个字都钉进我的骨头里。
“我不能放开你。也别想让我离开。”
这句话,像最后一道重锤,彻底砸碎了我所有的强撑和伪装。恐惧、愤怒、巨大的委屈、还有铺天盖地的荒谬感最终汇成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冲垮了摇摇欲坠的防线。
怒气终于彻底失控,灼热眼眶,模糊了所有视线。世界在他面前仿佛变成一片晃动扭曲的火光。我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一秒钟都不能!在这个人面前,我所有的防御和挣扎都显得可笑无力。只想用怒火烧了他,如果可以!
“疯子!你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除了骂人我还会什么?在他面前我永远只有溃败和狼狈。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带着浓重的、无法掩饰的哽咽,冲他嘶吼出这句话。然后猛地用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脸,转身像是后面有厉鬼索命一样,不顾一切地、跌跌撞撞地朝着来时那条昏暗小路的出口,朝着有光亮和人声的方向狂奔而去。
冰冷的夜风刮过我的耳朵,带起呜咽般的声响。我跑得那么快,那么慌,好几次差点被凹凸不平的路面绊倒。
但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回头。
可我却能无比清晰地感觉到,那道深沉、固执、甚至带着某种痛苦灼热的目光,像一道永不松动的枷锁,死死地钉在我狼狈不堪、疯狂逃离的背影上。
如影随形。
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
你逃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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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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