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个黑影从霍文君的房间清寂斋中闪出,身姿矫捷地绕到后院,“唰”地翻过了院墙。
夜黑风高,正宜行事。
霍文君连续穿过三条街巷,脚步稳稳地落在“卢府”门前,这是卢水照在三天前刚置的宅子,她绕着这处宅子走了一圈,发觉宅子不大,倒是符合新科进士、外地进京这个身份,也符合白天她对卢水照不爱张扬的印象。
脚步来到了院子的西北处,霍文君一个跃身,轻松地翻墙进了院子。她拍拍身上的灰尘,抬头看看,院子里的布置尚不完善。这里与其说是个院子,不如说是一片荒草地,只有一条快要隐没在院子里的小路,通向尽头一间没有亮灯的房间。
“霍大小姐。”一道男声从身后响起,霍文君一个激灵赶紧转身,脚下的小径延伸向不远处的月洞门,月洞门下,站着白天见过的一张熟悉的脸。眼前的男子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直裰,勾勒出几分文人独有的清瘦风骨。
卢水照笑眯眯地看着穿得一身黑的霍文君,手中握着一柄收拢的折扇,就像是等她来已经很久了。
“卢公子,眼下已经入秋,还摇着扇子,不怕着凉呀?”霍文君心里略不爽,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霍小姐说笑了。”卢水照也不生气,“白天天气太热,我拿惯了,刚刚也就顺手拿过来了。”
看起来是个好脾气的,但应当也是个精明的,霍文君伸手想扯掉脸上的黑色面罩,停顿一下又把手收了回去,“卢公子,真是巧呀,我们又见面了。”
“也不算巧,这是我的院子,在这里遇到霍小姐,实属意料之外。”卢水照无奈地摇摇头。
霍文君尴尬地笑笑,决定直切主题,“卢公子,深夜造访,的确是有些失礼。但我想卢公子应当也大概猜到我的来意了吧。”
“霍小姐莫非对霍卢两家的亲事不满意?”卢水照干脆利落地点明,“如果真是这样,霍小姐需要给我一个理由。因为我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霍文君摸了摸鼻子,心想,你才见我一面就满意,狗都不信,你是对我爹满意吧,“卢公子,京城都说我骄纵,今日我能深夜翻墙进来,也是个不守礼数的。这门亲事你到底有什么满意?”
“霍小姐既然不与霍老爷说,而是直接来找我,想必是霍老爷并不愿意拖延。”卢水照停顿一下,“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一来,我敬佩霍老爷为人清正,我虽然对霍小姐一无所知,但霍老爷养出来的女儿,想来纵使骄纵但也正直;二来,承蒙霍老爷赏识,不嫌弃我一穷二白;三来,我家世可谓毫无根基,初入官场,需要助力。这门亲事,我的确不想放弃。”
还是真是看上我爹了,霍文君有些吃惊,他竟然毫不遮掩地明说了,追求功名利禄不可耻,愿意明说反而像是个为人正派的。霍文君决定抛出自己的诱饵,“我来是想和你做个交易。你放弃亲事,我爹那边我去解决,保证我爹待你如故。你的亲事还可以作为第二次交易筹码,卢公子,这门买卖,不亏。”
“霍小姐,我很抱歉,但你不必再争取了。”卢水照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如今两家已经下了小定,在礼法上便不宜退亲。你并不愿意如实相告你不愿结亲的理由,我主动提出退亲,即使是再周全的理由也挡不住世人揣测,于你,将来再议亲更难,于我,我成了忘恩负义不守礼数的人,既然这样,我是一定要争取的。”
“可是这样的婚姻是卢公子想要的吗?”霍文君步步紧逼,“一个心不在丈夫身上的妻子,一个丈夫丝毫不爱的摆设,你就不怕以后家宅不宁吗?”
“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可以培养。”卢水照温柔着看着面前的少女,“我有信心,不负霍大人所托。”
“卢公子是铁了心要和霍家结亲了?”霍文君在心里怒骂,抬举他了,真是一点也不精明,实在是太轴了,以后一定要栽跟头的。
“卢某已经决定,就不会后悔。”
“好,那你放心,霍家小姐一定会嫁进来。”霍文君转身跳上墙,翻了出去。
天很快亮了。
霍文君坐在镜子前,低着头梳着侧边的头发。木青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等着她挑选首饰。
她突然间抬头问木青,“木青,人人都说你我容貌极为相似,你愿不愿意替我,做霍大小姐?”
“什么?”木青突然慌了,直接放下手中的托盘跪下,“小姐,木青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你别怕,我知道你衷心。可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做,我爹娘……他们不会愿意。”
“我只想跟着小姐一辈子,无论到哪里。”木青带着哭腔,问霍文君,“小姐已经见过卢公子了吗?他不愿意退婚吗?”
“他不愿意。”霍文君叹了一口气,“木青,你今晚想好,愿不愿意代我嫁去卢家。出嫁当天,你替掉我,我给爹娘留封信,卢水照和我仅一面之缘,很难发现破绽,我爹娘为了大局也只能认下你,你以后,就是堂堂正正的霍文君。如果你不愿意,天下之大,我一定能再找一个和我有些类似的人,以荣华富贵做诱饵,她定会愿意。”
“如果真的只剩这一个方法,”木青跪在地上缓缓抬头看霍文君,“小姐,让我代你嫁过去吧。如果我过去了,起码可以保证,无论你什么时候想回来,霍家小姐和卢家夫人的位置,能永远等着你。”
“木青,你先起来。”霍文君把木青扶起来,鼻子一酸,“你不要着急答复我,你一定要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你一旦替我去做,就是搭上你的一辈子。”
“好”。木青擦擦眼泪,捡起地上洒落的东西,“小姐,让我来给你梳头吧。”
既然家中的事情算是定下了,霍文君决定第二天就入谷亲自去照顾师父。
第二天早晨霍念山一到书房,就发现桌子上留了一封信,上面写着“爹爹亲启”,霍念山赶紧拆开:
“爹:
既然你非让我嫁,那我也没办法。娘身体差,我也不敢闹她。
但是成婚前我要好好玩一玩,我去兜率寺了,那儿风景好,婚礼前一天我就回去,这段时间的备婚事宜让木青定就行了,我喜欢什么她最清楚了。
另外,多给我点嫁妆,这是你逼我嫁人的补偿!”
霍念山哭笑不得,这封信倒是符合他家大小姐的脾气。挥笔写下:“出去玩好说,嫁妆也好说。你放心好了,爹给你挑的人,一定不会差,等你嫁过去就知道了!”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地,颇为欣慰地让身边小厮把信寄了出去。
时间过得很快,嫁人前一天,她从幽谷回到家中。这一趟她翻遍了北固派藏书阁里关于迷菇的书,每天翻书翻到脖子都要断了,可是眼前仿佛有一团迷雾。材料散佚,零星的记载中,提到迷菇喜潮湿、无定状、有香气、味甘腥,可就是没有提到迷菇到底在哪里,长什么样子。
出嫁那天,锣鼓喧天,十里红妆,霍念山鼻尖红红的,“文君,要是可以,爹多想把你留在家里养你一辈子啊。”
霍文君心想,那你倒是留啊,我不嫁人跟要了你的命似的。
霍念山继续呜咽,“只是女大不中留啊,哪里有女儿能不嫁人的呢。”
谢筝在旁边一边哭得不能自已,一边把另一条手帕递给霍念山,霍念山拿起来也开始擦泪,“你要是受了委屈,一定要跟我和你娘说啊。”
“岳父岳母,你们放心,我一定不会让文君受一点儿委屈的。”卢水照信誓旦旦。
“卢公子,我爹娘是舍不得我,他们自然是相信卢公子的。”霍文君想到自己就快要脱身,心情无比愉悦,也开始说些漂亮的场面话。
她盖上盖头,由母亲谢筝亲自扶上轿子,上轿之前,谢筝突然偷偷将一封信塞进她的袖子里,小声和她说,最艰难的时候再打开。
上了轿子,她就把这封信掏出来,对着封得死死的信封,左看看右看看,还是想不明白里面会有什么,什么时候又会是最艰难的时候,她想,也许里面是银票之类的吧,然后就把信封重新塞回袖子。
轿子摇摇晃晃,两家离得并不远,都在城西,只不过是一个在布政司,一个在永安司。她那晚夜探卢府时就发现,两家几乎是在一条路上,从霍家一路往南,很快就能到卢府,木青嫁过去之后,回门应当是很方便的。
她想起自己走之前在霍念山的书房里又塞了一封信,也许今晚招待完宾客他会发现,也许明天会发现,但是那时,自己一定已经跑了。想到这里,她心中有些酸涩,以后再回霍府就只能翻墙进了,走正门就太惹眼了一些。
“落轿——”轿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看来已经到了。
透过盖头下面,霍文君看见卢水照伸出手,手指修长,只有食指和中指有轻微的薄茧,“文君,扶着我,跟我走吧。”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扶住卢水照的手腕,跨出了轿门,木青在身后轻轻说,“小姐,我一直在你身后,你放心地往前走。”她想,要是扶住的是木青的手多好,或者,如果现在就是木青扶着卢水照的手,也很好。
礼成很快,霍文君被送入婚房之中。她立即掀开盖头,木青就在她身边,霍文君非常利落地把身上的婚服脱下来,和木青互换了衣服,然后照着自己今天的大婚装扮给木青化了妆,收拾完便准备离开,“木青,往后的日子,你要一个人过了,要好好过,对自己好一点。”
“姐姐......”木青带着哭腔,这是她第一次不叫霍文君小姐,然后塞给霍文君一个香囊,“你要照顾好自己,这是我绣的香囊,你睡眠不好,晚上放枕头边,能稍微好一点。”
“谢谢你,木青。”霍文君认真地收下了香囊,上面绣着一对映秀花,这种花又被称为姐妹花,针脚细密,色彩清雅,“木青,你一定能做好这个卢夫人。”
她转身推门离开,看着眼前熟悉的院墙,一跃便翻了过去,稳稳落地。
这时一个黑影从她头顶一闪而过,她立刻警觉,没想到下一秒,自己的脖子一痛,眼前一黑,瞬间就晕了过去。
“北固派的武功是真差啊。”昏过去之前,霍文君还听到一声嘲笑。
文君:说干就干!(实干派 行动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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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会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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