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程也在校门口分别后，尹凌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周遭是下班放学的喧嚣，但她的内心却奇异地保持着图书馆里那份短暂的宁静。
程也最后那句话，像一枚温润的玉石，被她小心翼翼地揣在心底，熨帖着白天被正的莽撞和强势灼伤的不安。
“如果那个‘麻烦’再次让你困扰，而你又需要一个新的‘选择’，可以随时来找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不是客套，更像是一种郑重的承诺。她反复回味着这句话，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他好像……真的和别人不一样。不是正那种带着强烈目的性的靠近，也不是书虫那种偶尔会让她感到一丝微妙不适的闪烁其词。程也的温和，像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屏障，隔开了外界的纷扰，让她得以喘息。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叮咚——”
手机短信的提示音尖锐地划破了傍晚的静谧。尹凌心头莫名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深吸一口气，掏出手机。
发信人：徐
内容简短，却带着他一贯不容置疑的风格：【明天早上七点，校门口等你，一起进去。】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直接下达了通知。
刚刚被程也抚平的心湖瞬间又被砸入一块巨石，波澜骤起，甚至比之前更加汹涌。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抗拒感猛地窜了上来，几乎让她窒息。
他凭什么？！ 尹凌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这样安排我的生活？白天那种被押解、被围观的尴尬和难堪再次涌上心头，让她胃里一阵不舒服。
她几乎能想象到明天早上校门口的情景：正等在那里，吸引所有进出同学的目光，然后她不得不在那些探究、暧昧、甚至可能带着羡慕或嫉妒的注视下，硬着头皮走向他，被迫接受这种他单方面定义的“一起”。这根本不是她想要的！
强烈的反抗意识在胸腔里冲撞。她飞快地戳着手机屏幕，试图回复拒绝的话。
【不用了，我明天有点事，可能会晚点……】
打字打到一半，她又猛地删掉。这种软弱的借口，正根本不会理会，他甚至可能会追问是什么事，或者直接说“那我等你”。
【我不想一起走，请你不要再这样了。】
这次更直接，但指尖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一种莫名的顾虑缠绕着她。正的性格她多少有些了解，直接而强硬，她担心如此直白的拒绝会激怒他，导致更不可控的局面。她讨厌冲突，更害怕将事情闹得人尽皆知，让瑶知道，让全班看笑话。
深深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泥潭，正的步步紧逼让她无处可逃，而她的犹豫和怯懦又让她无法干脆利落地斩断这一切。
怎么办？
她站在路边，看着车水马龙，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疲惫。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郁结。
忽然，指尖碰到口袋里一张硬硬的卡片。是图书馆的借阅卡，刚才程也帮她办理时，她随手塞进了口袋。
程也……
他的名字像一道微光，骤然照亮了混乱的思绪。
他说过的……如果需要新的选择，可以找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按捺下去。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尽管知道这也许会给新同学带来麻烦，但她此刻真的太需要一份外来的、冷静的力量来帮助她打破这个僵局。
她不再犹豫，找到那个今天刚存进去的、还带着陌生感的号码，编辑了一条短信。措辞小心翼翼，生怕显得太过唐突。
【程也同学，抱歉打扰了。我是尹凌。你明天早上……方便稍微早一点到学校吗？如果……如果不麻烦的话，或许我们可以一起进教室？】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她的心跳得飞快，混合着孤注一掷的期待和麻烦别人的愧疚。
等待回复的几分钟变得无比漫长。她甚至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太冲动了，程也或许只是客气一下，自己却当真了，他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很麻烦……
正当她胡思乱想，几乎想要再发一条信息说“不用了”的时候，手机屏幕亮了。
回复来得很快，简单，清晰，没有任何多余的疑问或犹豫。
【好。七点十分，图书馆旁边的侧门见。那里人少。】
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有流露出一丝为难，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她的请求，并且细致地考虑到了“人少”这个细节，完美地避开了正可能等待的主校门以及那些不必要的关注。
一瞬间，所有的焦虑、不安和惶恐，仿佛都被这简短而可靠的回复轻轻抚平了。
尹凌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她看着那条短信，眼眶甚至微微有些发热。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安心，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有人毫不犹豫地、用最体贴的方式，回应了她的求助。
她立刻回复：【好！谢谢你！真的很感谢！】
这次程也的回复更快：【不客气。明天见。】
第二天早上，尹凌比平时更早地醒来。心中不再充满对去学校的抗拒和恐惧，反而带着一丝隐秘的、安心的期待。
她特意绕开了正可能等待的主校门，走向图书馆旁那条安静的侧路。远远地，她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程也依旧穿着整洁的校服，身姿挺拔地站在一株梧桐树下。晨光透过稀疏的叶片，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点。他安静地看着手里的书，侧脸沉静，仿佛只是偶然早到的学生，在享受清晨的阅读时光。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合上书，对她露出一个极淡却令人安心的微笑：“早。”
“早…”尹凌走过去，声音里还带着一点不好意思，“谢谢你愿意这么早过来。”
“刚好我也习惯早到看会儿书。”程也自然地说道，巧妙化解了她的歉意。他目光掠过她，看向她来的方向，语气随意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走吧，从这边走廊进去，应该很安静。”
他走在靠外侧的位置，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种保护的姿态，隔绝了可能来自主校门方向的视线。
两人并肩走在安静无人的侧廊里，脚步声清晰可闻。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将走廊照得明亮而空旷。与昨天和正一起时那种如芒在背的窒息感完全不同，此刻的氛围宁静而舒适。
尹凌偷偷侧目看向程也。他神情平静，目光看着前方，并没有刻意寻找话题，但这种沉默却不令人尴尬，反而让她感到无比放松。
“那个……”尹凌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很轻，“正他……昨天给我发了短信……”
“嗯。”程也应了一声，表示他在听，并没有打断她。
于是尹凌简单地说了一下正的短信内容，以及自己当时的烦躁和无力感。她并没有过多地抱怨正，只是陈述事实和自己的感受。
程也安静地听着，直到她说完，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你不必为别人的情绪和行为负责。感到困扰，直接拒绝是你的权利。”
他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轻轻叩击在她心头的锁上。
“可是……我担心拒绝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尹凌低声说出自己的顾虑。
“清晰的拒绝，短期内或许会带来对方的情绪波动，但长远看，是对双方都好的尊重。”程也侧头看她，眼神清澈而冷静，“模糊的回应和逃避，反而会让对方产生误解，让麻烦持续发酵。守护自己的边界和感受，并不是错误。”
他的话没有华丽的辞藻，却逻辑清晰，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和冷静，一点点驱散了她心中的迷雾和怯懦。
守护自己的边界……不是错误……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获得了某种勇气。
就在他们即将走到走廊尽头，转入主教学楼喧闹区域的瞬间，程也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前方某个拐角，然后非常自然地侧过身，对尹凌说：“对了，尹凌同学，能帮我看看这本书的借阅条码是否清晰吗？我刚才好像没太看清。”
他递过手中的书，恰好挡住了她可能瞥向某个方向的视线，也短暂地停留了他们的脚步。
尹凌不疑有他，接过书，仔细看了看：“很清晰啊。”
“是吗？那可能是我看错了。”程也接过书，微微一笑，“谢谢。”
这个短暂的停顿之后，他才和她一起转入了主楼。
而就在他们转入主楼后不久，前方不远处的那个拐角后，正皱着眉头看着手表，脸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目光不时扫向主校门的方向。他最终啧了一声，似乎因为等待无果而转身朝着教室走去，恰好与尹凌和程也走向教室的方向错开了一个短暂的时间差。
尹凌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她只是觉得，和程也一起，不仅避开了最让她害怕的局面，仿佛连运气都变好了许多。
她抬头，看向身边神情一如既往平静的男生，心底那片曾被阴霾笼罩的地方，似乎有微光渐亮，温暖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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