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烬余在一种近乎愉悦的期待中醒来。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旧木头与海风混合的怪异味道,对他而言,却是最上等的序曲前奏。
他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雕刻着痛苦天使并缠绕藤蔓的天花板,华美却绝望,正合他意。
这里配得上终幕,他想。
他坐起身,动作间带着一种精心排练过的优雅。目光扫过这间奢华的客厅,像观众在打量舞台布景。
惊惶的羔羊们散落四处,脸上写着恐惧、迷茫与强装出的镇定,好无趣。他们的呼吸又急又快,心跳很急,好像要撞出胸腔,汇成一曲以恐惧为主旋律的交响乐。
直到他的目光撞到另一道视线。
客厅的另一端,一个男人已经醒了,正冷静地坐起身。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面容却如冰封,看不出丝毫情绪。他的眼神扫过全场,精准而快速,像最先进的扫描仪,没有任何多余的波动。
他的视线停在沈烬余身上。
啊。沈烬余心里轻叹了一声。来了个不一样的,倒是有趣。
那人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和疑问,只有最纯粹的观察与评估,冰冷的像一把能轻易划开肌肤的手术刀。沈烬余几乎立刻兴奋起来,一种找到对手般的战栗感窜过脊背。他下意识抬起下巴,迎上那道目光,指尖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仿佛在为这场无声的对峙配乐。
看吧,好好看。看看我是不是你最完美的样本。
可惜,对方只看了他两秒不到,便漠然的移开了视线,仿佛他只是背景板里微不足道的小装饰。
沈烬余心底莫名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为什么。这种彻底的、不参任何杂质的无视,比恐惧或厌恶让他更新鲜。更有趣了。
雕花木门无声打开,一个穿着黑色礼服,眼睛空洞无神像玻璃珠的“人”出现在门口,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邀请他们去宴会厅。
一个穿着银行制服的男人跳出来抗议,声音又尖又吵。
真蠢。规则还没宣读完毕,就急着挑衅裁判?
下一秒,抗议声戛然而止。男人像破布娃娃一样被无形的力量砸飞出去,鲜血染红了地毯,像盛开的暗红色玫瑰。
看,这就是不守规矩的下场。沈烬余几乎要为他蹩脚的表演鼓掌。只是太粗暴,缺乏美感。
他跟随沉默的人群走向宴会厅,经过那具尸体时,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鲜血的颜色和他的丝绒外套的暗红很配。
宴会厅里,巨大的屏幕亮起,冰冷的文字宣告他们的命运:
【七日赎罪之旅】
规则零:登临此船,即为有罪。
规则一:每日将公布一条行为禁令,违反者,处决。
【今日主题:傲慢】
行为禁令:禁止俯视。
啊。“傲慢”。沈烬余无声地笑了。真贴切。对他而言,最大的傲慢不就是坚信自己配得上一场独一无二的死亡吗?
那个管家,或者说,规则的传声筒的声音再次响起,说着“低头方能看见渺小”之类的陈词滥调。
周围的人群爆发出压抑的恐慌。沈烬余只觉得他们吵闹。他拿起一个苹果,鲜红的,像刚才那摊血。他漫不经心的掂量着,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监控分格,看着里面渺小如一粒沙的人们惊慌失措。
“真是乏味的开胃菜。”他轻声评价,带着一丝真实的遗憾,“纯粹的暴力碾压。缺乏艺术感。”
旁边一个阿姨惊恐地瞪他,仿佛他才是杀死那个人的罪魁祸首。
可怜又无知的羔羊。他懒得解释,只是希望她能提前适应自己的身份。
然后,第二个示范来了。一个高个子男人,试图用那种带着优越感的口吻安抚同伴。蠢透了。在这种地方,任何形式的“居高临下”,都是自寻死路。
果然,他的身体猛然地向后反折,骨头发出清脆得令人牙酸的断裂声,被迫行了一个极其痛苦扭曲的鞠躬礼,然后轰然倒地。
冰冷的视线在空中交锋,无声却仿佛能溅出火星。
沈烬余保持着托腮的姿势,唇角那抹意味不明的弧度又加深了些。他像一株渴望攀附的藤蔓,无声地向那块寒冰探出试探的须芽。
真有意思。他竟然真的在看自己。不是扫过,是真正的、专注的“看”。沈烬余甚至能感受到那目光的重量,沉甸甸的,试图将他从外到里一层层剥开,分析成分,归类存档。
这种感觉……到也不坏。甚至有点痒。
他轻轻眨了下眼,浓密的睫毛像蝶翼般扇动,试图在那冰冷的镜面上留下一丝微不足道的划痕。
对方没有任何反应。依旧只是看着,想在观察一块稀有矿石的奇特纹路。
旁边压抑着的啜泣与粗重的喘息声搅得沈烬余有些心烦。这群羔羊,除了哭和发抖,就不能来点新花样吗?他们的恐惧廉价又吵闹,简直玷污了这绝妙的舞台氛围。
终于,那个冰雕一样的男人动了。他极其自然地将切好的小块牛排送入口中,咀嚼,吞咽,动作流畅的像经过精密计算,每一个环节都只为最高效地补充能量。然后,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站起身。
他要走了。
沈烬余心中“咯噔”一下,一种类似孩童的心爱玩具即将被收走的焦躁感窜了上来,他几乎也要跟着起身。
但男人并没有走向门口,而是步伐平稳地走向宴会厅一侧的落地窗。厚重的丝绒窗帘并未完全拉严,露出一条缝隙,外面是浓的化不开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雾墙。他停在那里,背对着所有人,沉默地注视着那片虚无。
只是一个背影,却像一道泾渭分明的线,将他与身后那群陷入绝望的“羔羊”彻底隔开。
沈烬余的目光黏在那个背景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动,他在看什么?雾有什么好看的?还是在思考那些规则?思考怎么活下去?
活下去,多么庸俗又无趣的选项。沈烬余撇撇嘴,但他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活下去意味着能一直观察这个有趣的男人,似乎……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我们……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对不对?”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颤抖着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是刚才那个女人,她脸色惨白,双手紧紧绞在一起,“就像他们
一样……毫无理由的死掉……”
理由?”另一个戴着眼镜,学生模样的年轻人猛然抬头,声音因为恐惧而有些尖锐,“规则就是理由!‘禁止俯视’!谁知道怎样才算‘俯视’!我们连呼吸可能都是错的!”
恐慌再次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人们下意识地远离彼此,眼神里充满了对同伴的猜忌,你会不会无意中做出“俯视”的举动连累我?
那个精英男的尸体还躺在不远处,无声地警示着所有人。
沈烬余收回目光,厌烦地蹙了下眉。噪音又开始了。他需要一点清静。
他拿起桌上那把银制餐刀,刀柄冰凉。他翻转着它,让冰冷的金属贴着自己微微发烫的指尖。
然后,他手腕轻轻一抖。
餐刀脱手飞出,划过一道短促而精准的弧线,“咄”的一声,稳稳地扎在了长桌正中央、那个最大的银质水果盘里一个饱满的橙子上。
果皮被扎破,汁液微微溅出。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惊恐地、齐刷刷地看向他,仿佛他刚刚扔出的不是餐刀,而是一枚炸弹。
沈烬余迎着那些恐惧的目光,缓缓起身。暗红色的丝绒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出褶皱。他走到长桌边,微微倾身,拔出了那把沾着橙子气味的餐刀。
他用指尖抹去刀锋上的汁液,然后抬起眼,环视一圈,黑色琉璃般的眼睛里带着一种天真又残忍的笑意。
“规则不是说了吗?”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禁止俯视’。”
他顿了顿,享受着众人屏息的恐惧,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那个依旧背对着这边、仿佛对身后骚动毫无所觉的背影。
“所以——”他拖长了语调,像舞台上念着独白的演员,“都低下头,不就好了?”
“谦卑一点,懦弱一点,像虫子一样趴在地上爬……”他轻声建议,语气却满是恶劣的嘲弄,“说不定,‘祂’就满意了呢?”
说完,他不再理会那些或愤怒或恐惧或绝望的目光,拿着那把餐刀,步履轻快地也朝着落地窗的方向走去。
他不是走向那个男人,而是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倚靠在另一片冰冷的玻璃上,学着对方的样子,望向窗外那一片混沌的灰白。
但他看的不是雾。
光滑如镜的玻璃上,模糊地映出身旁那个男人冷峻的侧脸轮廓,和他自己带着玩味笑意的嘴角。
他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手中的餐刀刀尖,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嗡鸣。
看吧,我也在“低头”看着你呢。
从镜子里。
这算不算……一种另类的遵守规则?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