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敛停在门口，背影看着有点僵。他慢慢转过身。
沈烬余还坐在地上，一条腿屈着，上面那几道紫红色的印子看着就吓人。他脸上汗还没干，头发黏在额角，有点狼狈，可眼睛亮得吓人，直勾勾地盯着谢云敛，嘴角还挂着点笑，像在等着什么好玩的答案。
“那你呢？”
谢云敛没立刻说话。他好像真的在很认真地想这个问题。
“我看着你呢。”他终于开口，声音还是那样，平平的，没什么高低起伏，“从在那边大厅醒过来，我就注意到你了。你跟别人不一样，太显眼了。你哭你笑你发脾气，你被那黑乎乎的东西缠住，还有刚才……你对着那画说的那些话，我都看着，也都记着了。”
他顿了顿，像是在脑子里调取资料。
“这些……挺有用的。能帮我弄明白这地方到底怎么回事。”他非常实事求是地总结道，好像完全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沈烬余脸上的笑一点点没了。他不是难过，就是……愣住了一下。然后，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开始抖，发出一种憋不住的气音，像是在笑，又像是疼得抽气。
“有用……哈哈哈……你说有用……”他笑得有点喘不上来，抬手抹了把脸，也不知道是擦汗还是擦笑出来的眼泪。他再抬头看谢云敛的时候，眼神复杂得要命，像看一个天外来客。
“谢云敛，”他声音带着笑后的哑，“你真是……绝了。”
他往前凑了凑，忍着腿疼，声音压低了一点，带着点不可思议：“合着刚才我差点疼晕过去，又丢人现眼地演那么一出……在你那儿，就只是‘挺有用的’？就没点别的？”
谢云敛微微皱了下眉，好像被问到了一个特别没道理的问题。他看起来是真没懂。
“疼，是你受伤了，身体在告诉你。出汗，是吓的或者疼的。演戏，是为了让它松开你，好活下去。”他一条一条掰扯，逻辑清晰得可怕，“这些事儿让我看明白了怎么对付那发光绳子，没错啊。我说的不对吗？”
沈烬余不笑了。他就那么看着谢云敛，看了好几秒，然后特别重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彻底没辙了，又像是……更来劲了。
“对，对极了。”他点点头，语气有点怪，“你可太对了。”
他扶着门框，有点吃力地想站起来。谢云敛看着，没伸手，但也没走开。
沈烬余试了一下，腿上一疼，又坐了回去，有点泄气地捶了下地板。
“喂，”他喘了口气，抬头看谢云敛，突然换了个话题，手指了指自己的腿，“你刚说的，冷敷。毛巾在哪儿来着？”
“卫生间储物柜，第二格。”谢云敛立刻回答，像个人形说明书。
“哦。”沈烬余应了一声，却没动，还是看着他，“我腿疼，动不了。你……好人做到底？”
谢云敛看了看他的腿，又看了看卫生间的方向，似乎在计算距离和可行性。然后，他点了一下头：“可以。”
他转身就朝卫生间走去，步子稳得很，一点没受黑暗影响。没过几秒，他就拿着一条折叠整齐的白毛巾出来了，毛巾还滴着水，看来是顺手过好了冷水。
他走到沈烬余面前，蹲下身，把毛巾递过去。
沈烬余没接。他把受伤的那条腿往前伸了伸，眼巴巴地看着谢云敛：“手没力气，弯不下腰。帮个忙？”
谢云敛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沈烬余，又看看那条伤腿，眉头几不可察地拧了一下。帮忙拿毛巾是合理的互助行为，但直接进行肢体接触……这似乎超出了他计算好的“安全距离”和“必要援助”范围。
他的数据库里没有合适的应对方案。
两人之间沉默下来。只有毛巾上的水珠滴落在地毯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闷响。
沈烬余也不催，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的光闪啊闪，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赌博，赌这块冰会不会融化一丝一毫。
过了大概十几秒，谢云敛像是终于处理完了这个意外请求。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动作有点僵硬地把那块冰冷的毛巾，小心地敷在了沈烬余小腿最严重的淤痕上。
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沈烬余的皮肤。他的指尖很凉，像冰块。沈烬余的小腿因为疼痛和冰冷的刺激，轻轻抽搐了一下。
谢云敛像是被这细微的抖动烫到一样，立刻缩回了手，站直了身体。
“敷十五分钟。”他语气有点硬邦邦地重复，视线转向别处，不再看沈烬余，“时间到了你自己处理。”
说完，他像是完成任务一样，转身就走，这次脚步比刚才快了一点，径直走向对面自己的713房门。
沈烬余看着他的背影，没再叫住他。他低头，看着小腿上那块湿漉漉的白毛巾，冰冷的触感丝丝缕缕地渗进皮肤，缓解着火辣辣的疼痛。
他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刚才被谢云敛指尖碰到的地方。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一丝奇怪的凉意。
然后，他一个人坐在黑暗的门口，低着头，肩膀又开始微微抖动起来。
这次不是哭，也不是气。
是憋笑憋的。
“手没力气……弯不下腰……”他小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话，笑得肚子都有点疼，“这种烂借口他也信……居然还真信了……”
笑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停下来。
他靠在门框上，伸手调整了一下腿上快要滑落的毛巾，望着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慢慢变得有点复杂。
冰块……好像也不是完全捂不热嘛。
至少，刚才碰到他腿的手指，好像……也没那么冷硬得吓人。
他仰起头，后脑勺抵着冰凉的门板，看着头顶一片虚无的黑暗，长长地、慢慢地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腿上的疼一阵一阵的，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那个叫谢云敛的家伙，真是个……怪人。
奇怪的，有趣的，让他怎么都看不透的……
他闭上眼，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儿是谢云敛面无表情分析规则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刚才有点僵硬地给自己敷毛巾的样子……
“I see you……”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然后，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又补了半句。
“……好像也有点看见你了。”
走廊尽头，似乎传来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脚步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巡视。
沈烬余立刻屏住了呼吸，所有思绪瞬间清空，只剩下警惕。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那声音却又消失了。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只有无尽的黑暗和寂静，包裹着这艘漂浮在未知之中的巨轮，也包裹着两个刚刚产生了一丝古怪交集的陌生人。
第一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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