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敛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抵着掌心。黑暗中，他维持着倾听的姿势，墙那边的敲击声却停了。
好像那个敲墙的人只是为了送来这句话，送达了，就心满意足地收工。
“I see you.”
简单的三个单词，像羽毛搔过耳膜，却带着一种说不清的重量。谢云敛不是第一次被人观察，却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点名。
不是恐惧的窥探，不是厌恶的审视，而是一种……带着玩味的、甚至有点亲昵的宣告。仿佛他们不是被困在两个囚笼里的陌生人，而是共享着一个秘密的同谋。
这感觉有点奇怪。谢云敛试图分析，但找不到合适的数据库进行比对。情绪模块对此没有预存反应。
他沉默地等了几分钟，隔壁再无声响。只有绝对的黑和静包裹着他。
他重新躺回床上，试图继续之前被打断的休息和逻辑推演。但这一次，那些冰冷的数据流似乎没有之前那么顺畅了。那句“I see you”像一段无法解析的冗余代码，时不时跳出来，干扰着他的进程。
他尝试忽略，专注于规则分析。
“禁止俯视”……俯视的具体判定标准是什么？物理高度差？眼神？语气？心态？那个被处决的男人，到底触发了哪一条？
黑色流束……它对“强烈的、外放的情绪或精神波动”有反应。沈烬余是显性的例子。那是否意味着，保持绝对的冷静和内向，就能规避？
管家……是程序，还是被操控的傀儡？他的力量上限在哪里？
问题很多，答案很少。信息严重不足。
他需要更多数据。而获取数据，往往需要……互动和试探。
谢云敛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习惯于独立运算。引入一个像沈烬余那样高风险的变量，不符合他的效率最优原则。
但现状是，那个变量已经主动撞了上来。
而且……他似乎掌握着某种快速触发规则反应的“捷径”。
利弊的天平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摇摆。
就在他思绪流转间。
“咚！”
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谢云敛瞬间睁眼，所有思绪清空，注，力高度集中。
紧接着，是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像是有人在极力忍耐痛苦。
沈烬余？
出了什么事？规则触发？还是别的意外？
谢云敛坐起身，黑暗中，他的脸朝向那面隔墙，凝神细听。
抽气声变成了模糊的低吟，带着显而易见的痛楚。然后，是身体在地毯上缓慢拖行的声音。
“呃……”一声短促的痛呼，不像是装的。
谢云敛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风险评估模块自动运行。
目标可能受伤。原因未知。前往查看：可能暴露自身于未知风险，可能干扰规则运行，可能被目标利用。不前往查看：可能损失一个有价值的“触发器”，可能错失收集规则数据的机会，可能……违背某种潜在的协作可能性？
协作？这个词冒出来，让谢云敛怔了半秒。他从不协作，他只利用。
但……一个损坏的触发器，就没有价值了。
更重要的是，那压抑的痛呼声，不像表演。表演会更夸张，更富有戏剧性。这种努力压抑的、从齿缝里漏出来的声音，更真实。
真实的痛苦，意味着真实的风险。
谢云敛掀开被子，悄无声息地落地。他没有开灯，也不需要。凭借登船前扫描记忆的室内布局图，他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家具，来到门边。
他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动作停顿了一瞬。
开门，意味着主动踏入一个未知的情境。
但数据的诱惑，以及一种他自己也未必察觉的、极其微弱的“确认”冲动，推着他做出了选择。
他轻轻拧动了门把。
走廊里同样一片漆黑死寂。只有715房间的门缝下，透出一点极其微弱、不规则闪烁的光，像是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发光，而且不太稳定。
谢云敛走到715门前，抬手，敲了三下。声音平稳，不高不低。
里面的拖行声和低吟瞬间停止了。
一片死寂。
几秒后，门内传来沈烬余的声音，带着点喘，音调却刻意扬着：“谁啊？大晚上的……扰人清梦可不道德。”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痛苦，反而有种故作轻松的紧绷。
“谢云敛。”他报上名字，语气平淡，“听到异常声响。你是否需要协助？”
里面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低笑，有点哑：“协助？观察者先生，你是来收集‘人类受伤反应’数据的吗？”
“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提供相关数据。”谢云敛回答得一板一眼，“但优先评估你是否触犯规则或存在即时风险。”
门内又静了几秒。然后，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开了一条缝。
微弱的光源从门缝里溢出来，谢云敛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即便是他，瞳孔也微微收缩了一下。
沈烬余靠坐在门后的地上，脸色比平时更白，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他的一条裤腿卷到了膝盖以上，小腿上赫然缠绕着几条微弱发光的、如同有生命的幽蓝色藤蔓状物质。它们像是从地板里生长出来的，正缓慢地蠕动、收紧，勒进他的皮肉里，周围皮肤已经泛出不正常的紫红色。
而那光芒，正随着它们的蠕动明灭不定。
“看来……”沈烬余扯出一个有点扭曲的笑，呼吸不太稳，“‘绝对安静’……也是规则的一部分。我不小心……弄出了点声音。”
他指了指不远处倒在地上的一个金属装饰花瓶。显然，那就是刚才那声闷响的来源。
“这东西……”他吸了口气，指了指腿上的光藤，“好像不太喜欢噪音。”
谢云敛快速扫视环境。房间布局与他那间一致，但地面上这些发光的藤蔓状物质是他未曾遭遇过的。它们似乎只针对沈烬余进行束缚和惩罚。
“这不是黑色流束，”谢云敛冷静地判断，“是规则的另一面表现形式。针对违反‘寂静’条款的禁锢机制。”
他蹲下身，保持在一个安全距离观察：“痛感等级？是否有麻痹或意识模糊效果？”
沈烬余差点气笑：“你……要不要自己来试试？”他咬着牙，“痛得很……实在！没麻，脑子清醒得很！”清醒地看着自己可能被这鬼东西勒断腿。
谢云敛像是没听出他的讽刺，点了点头：“很好。保持意识清醒有利于后续观察。”
他伸出手，指尖凝聚着冷静的能量，试图触碰那发光藤蔓。就在即将接触的瞬间，藤蔓像是感应到外来干预，猛地又收紧了一圈！
“嘶——”沈烬余痛得猛地仰头，脖颈绷出脆弱的弧线，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
谢云敛立刻缩回手。
直接物理干预行不通，会加剧目标痛苦。
他目光快速扫过房间，大脑飞速运转。
规则：违反“寂静”引发禁锢。惩罚对象：制造噪音者。惩罚方式：能量束缚，逐步加压。解除条件？噪音停止后是否会自动解除？还是需要满足其他条件？
“你保持绝对静止，尝试缓慢均匀呼吸，降低一切生理活动声响。”谢云敛快速下达指令，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冷静，“我需要测试它的解除机制。”
沈烬余咬着下唇，瞪了他一眼，但还是依言照做。他尽力放松身体，控制呼吸，虽然每次呼吸还是会牵扯到腿上的剧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那些幽蓝色的光藤似乎真的停止了继续收紧，但它们依然缠绕在那里，光芒微弱地闪烁着，没有丝毫松解的迹象。
“看来……光安静下来……还不够。”沈烬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因为忍痛而发颤，“它好像……在等什么。”
谢云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惩罚持续，说明“纠正行为”并未完成。
还需要什么？
他的目光落在沈烬余因为疼痛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又看向他苍白的脸和沁出的冷汗。
忏悔？认错？还是……某种形式的“补偿”？
规则的核心是“赎罪”。
“尝试表达悔意。”谢云敛提出新的指令，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针对你制造噪音的行为。”
沈烬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甚至忘了疼：“悔意？我对哪个悔？对这破地板？还是对那幅破画？”他指向墙上那幅审判油画。
就在他手指指向油画的瞬间，
他腿上的光藤猛地亮了一下！
两人同时一怔。
谢云敛立刻抬头，看向那幅画。画中的天使冷漠地俯视着众生。
“不是地板，也不是画。”谢云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发现规律的锐利，“是‘祂’。规则的象征。尝试向‘祂’表达你的……谦卑。”
沈烬余脸上的戏谑一点点褪去。他看看画，又看看腿上发光的东西，最后看向谢云敛冷静得近乎残酷的眼睛。
要他向这种莫名其妙的力量低头？表达谦卑？
他心底涌起极强的抵触和荒谬感。
但腿上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提醒他现实的残酷。
他深吸一口气，极其不情愿地、干巴巴地对着那幅画开口：“……对不起。我不该……制造噪音。”
声音僵硬，毫无诚意。
光藤毫无反应。
“不够。”谢云敛无情地判断，“需要更……沉浸式的表演。你知道该怎么做。”
他的目光落在沈烬余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期待。他知道沈烬余擅长这个。
沈烬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些不甘和挣扎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近乎麻木的顺从。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再开口时，声音变得低哑而脆弱，带着细微的、真实的颤抖。
“……我知错了。”他微微低下头，避开画中天使的视线，仿佛不堪重负，“我不该打扰寂静……不该违背您的意志……请……宽恕我的冒犯。”
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不易察觉的哭腔，配合着他苍白的脸色和冷汗，显得无比真实而可怜。
谢云敛冷静地观察着，记录着这种情绪转变的效率和效果。堪称完美。
这一次，他腿上的幽蓝色光藤明显地闪烁了几下，然后像是失去了能量来源一般，迅速地变淡、消散，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沈烬余小腿上几道深紫色的、狰狞的勒痕，证明着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束缚解除了。
沈烬余猛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脱力般地向后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额前的黑发都被冷汗浸湿了。
谢云敛的视线在他腿上的伤痕处停留了两秒，然后公事公办地汇报观察结果：“解除条件确认：需要违反者向规则象征物表达出足够程度的、符合‘谦卑’定义的悔过情绪。单纯的停止违规行为不足以触发解除机制。”
沈烬余喘着气，抬起眼看他。经历了刚才那一番折腾和……表演，他眼底有些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形容的情绪。
“现在……”他声音还有点哑，带着点自嘲，“你收集到……想要的‘人类悔过反应’数据了吗？观察者先生？”
谢云敛迎着他的目光，坦然地点了下头：“数据很有价值。证明了规则具有某种程度的‘意识’或‘评判标准’，会对特定情绪反馈做出反应。这为后续测试提供了重要方向。”
他顿了顿，看着沈烬余苍白的脸和腿上的伤，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内容却实际：“你需要冷敷处理瘀伤。715房间卫生间储物柜第二格，应该有备用毛巾。用冷水浸湿后敷十五分钟，可以缓解肿胀和疼痛。”
说完，他站起身，似乎打算离开。危机解除，数据采集完毕，他没有再停留的理由。
“喂。”
沈烬余忽然叫住他。
谢云敛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沈烬余坐在地上，仰着头，走廊里微弱的光线勾勒出他流畅的下颌线和微微泛红的眼眶。他看着谢云敛，忽然扯出一个有点虚弱，却又带着点熟悉顽劣的笑容。
“我说，‘I see you’。”
他顿了顿，黑琉璃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
“那你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