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皇太子“殉国”的哀悼星徽，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幽灵，悬浮在厄里斯-7号灰黄色的天幕上，将废墟的每一道棱角都涂抹上惨淡的光晕。远处，拾荒者们兴奋又贪婪的喧嚣声、悬浮车引擎的轰鸣声，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群，正快速逼近撞击坑区域。
时间，是此刻最奢侈的东西。
苏厌站在逃生舱边缘，目光如冰冷的探针，飞速扫过舱内。维生系统已经彻底瘫痪，只有基础的生命维持单元还在微弱地工作，屏幕上代表谢无咎生命体征的线条起伏微弱得几乎成了一条直线，随时可能拉平。他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尤其是额角到下颌那道能量灼伤，边缘皮肉焦黑翻卷，深可见骨，正缓慢地渗出组织液和暗红的血。
“麻烦。”苏厌低语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纯粹的评估。她迅速从自己破旧但结实的工装外套内侧口袋掏出一个小巧的、同样是废弃零件拼凑的仪器——一个简陋的生命体征监测干扰器。这是她在垃圾山里淘到好东西后自制的保命符之一。她利落地将其贴在谢无咎颈动脉附近，干扰器屏幕亮起，开始模拟出微弱但稳定的虚假生命信号，覆盖掉他真实濒死的波动。
紧接着，她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双手探入维生床下方，摸索到紧急释放卡扣，用力一扳！咔嚓！悬浮维生床的磁力约束解除，沉重的床体连同上面昏迷不醒的皇太子猛地一沉。苏厌闷哼一声，早有准备的双臂肌肉瞬间绷紧，硬生生扛住了下坠的重量。她个子不算高，但力量却大得惊人，显然经受过严苛的锤炼。
她半拖半抱地将谢无咎沉重的身体从逃生舱里弄出来，让他靠在自己背上。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硝烟和高级合成材料烧焦的气息，几乎将她包裹。她迅速脱下自己那件宽大的深灰色工装外套，粗暴地将谢无咎的头脸连同那枚显眼的“星渊之誓”戒指一起裹住，只留下勉强供呼吸的缝隙。然后，她捡起地上那块原本打算带走的次级引擎散热板，用尽全力，狠狠砸向逃生舱内部几个关键的控制节点和身份识别模块！
砰！砰！砰！
金属撞击的巨响在空旷的废墟坑里回荡。火花四溅，原本就伤痕累累的逃生舱内部结构被她砸得更加面目全非，所有可能暴露身份和航行记录的设备都被物理摧毁。
做完这一切，苏厌背起被裹得像个人形包裹的谢无咎，没有选择平坦但容易被追踪的废料堆表面，而是像一只敏捷的壁虎，沿着撞击坑边缘陡峭、嶙峋的金属残骸向下攀爬。她的动作快得惊人，脚尖精准地踩在凸起的铆钉、断裂的钢梁上，每一次借力都恰到好处，背着远超她体重的负担，却几乎没发出多余的声音。
在她身影消失在坑底阴影中的几秒后，第一辆破旧的悬浮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撞击坑边缘。几个衣衫褴褛但眼神凶狠的拾荒者跳下车，贪婪地冲向那还在冒着青烟的逃生舱残骸。
“妈的！是帝国的玩意儿！”
“舱门开着！里面肯定有好东西！”
“快！别让其他人抢了先！”
他们争先恐后地爬进破损的舱体，翻找着任何值钱的物品——破碎的仪表盘、线路、合成材料碎片，甚至试图撬开墙壁上的储物格。舱内一片狼藉，被苏厌刻意破坏后，只剩下毫无价值的碎片和焦痕。那个躺在维生床上的人，连同他身上可能价值连城的物品，早已消失无踪。
“操！空的？！谁他妈手这么快？”
“不可能！这么大的动静，谁能比我们更快？”
“看这砸痕！有人故意毁掉的！不想让人知道里面是什么！”
“妈的，白跑一趟！晦气！”
拾荒者们愤怒地咒骂着，将怒火发泄在已经残破不堪的逃生舱上，叮叮当当的敲砸声在废墟中传开。
而此刻，苏厌已经背着谢无咎，在迷宫般复杂、散发着恶臭和金属锈蚀气息的废墟管道深处穿行了数百米。她选择了一条异常隐蔽且危险的路线——废弃的污水排泄管道。管道内壁湿滑黏腻，残留着不明成分的污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她手腕上一个用荧光苔藓培养的小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她必须时刻注意脚下，避开那些可能吞噬一切的深坑和锈蚀断裂的金属边缘。
背上的人体温低得吓人，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隔着她单薄衬衣传来的微弱心跳，证明着他还顽强地吊着一口气。每一次颠簸，都可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撑住，‘货物’。”苏厌的声音在狭窄的管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投资，别让我亏本。”
管道似乎永无尽头。不知过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一丝微弱的光亮。苏厌加快脚步，从一个被巨大废弃冷凝器半掩着的出口钻了出来。
眼前豁然开朗，但景象却更加压抑。
这里是厄里斯-7号地表之下，一个巨大的、由无数废弃巨型压力容器堆叠、切割、改造而成的“地下城”——拾荒者口中的“铁罐区”。锈迹斑斑的金属罐体被凿开门窗，连接着扭曲的金属楼梯和悬空的走道，层层叠叠，拥挤不堪，像一个巨大而肮脏的蜂巢。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合成燃料、腐烂食物、汗液和排泄物混合的浓烈气味。昏暗的灯光从无数个“铁罐”窗户里透出，夹杂着粗鲁的叫骂声、孩子的哭闹声和劣质音响放出的刺耳音乐。
这里是混乱、贫穷和暴力的温床。
苏厌背着谢无咎，熟门熟路地在狭窄、堆满垃圾的巷道里穿行，避开那些不怀好意或纯粹麻木的视线。她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个毫不起眼的、位于最底层角落的“铁罐”前。罐体的入口被一块厚重的、布满划痕的合金板挡住，上面只有一个不起眼的虹膜扫描装置。
苏厌将眼睛凑近扫描口。一道微弱的红光扫过她的瞳孔。
“识别通过。欢迎回家，苏厌。”一个带着明显电流杂音的合成音响起。
厚重的合金板无声地向内滑开，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苏厌迅速闪身而入，合金板在她身后无声合拢，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窥探。
罐体内部空间不大，但被收拾得异常规整，与外面的混乱肮脏形成鲜明对比。墙壁上覆盖着隔音和保温材料，地上铺着干净的金属板。一张简易的金属床，一个工作台，上面堆满了各种拆卸的工具、零件、线路板和一些自制的仪器，角落里还有一个同样简陋但干净的小型净水循环装置。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和消毒水的味道，这是属于苏厌的、绝对私密的领域。
她小心翼翼地将谢无咎放到自己的金属床上，解开裹着他的外套。那张即使在昏迷中也难掩贵气、此刻却因失血和剧痛而扭曲的脸暴露在灯光下。那道狰狞的伤口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可怖。
苏厌没有丝毫停顿。她走到工作台前，打开一个密封的金属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急救用品——缝合针线、消毒液、止血凝胶、绷带、甚至还有几支标注不明的强效兴奋剂和镇痛剂。显然，她并非第一次处理这种严重的伤势。
她戴上消毒手套，动作麻利地清理谢无咎脸上和身上其他较小的伤口，消毒、涂抹凝胶、包扎。动作精准、冷静，甚至带着一种外科医生般的专业感，完全不像一个在垃圾星挣扎求生的少女。
轮到那道最致命的额角到下颌的灼伤时，苏厌的眉头终于微微蹙起。伤口太深了，边缘组织坏死严重，普通的止血凝胶根本无效。更麻烦的是，她能感觉到伤口深处残留着一种极其霸道的能量侵蚀，正在缓慢地破坏着生机。
“能量侵蚀……麻烦翻倍。”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凝重。普通的医疗手段对这个伤口无效。她需要更专业的设备，需要更有效的药物，而这些，在厄里斯-7号，只有黑市能搞到。
她拿起一支强效兴奋剂，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将其注射进谢无咎的静脉。现在最重要的是吊住他的命，副作用是以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做完这些基础处理，她站在床边，看着呼吸稍微平稳了一点点、但脸色依旧死灰的谢无咎。他身上的残破作战服昭示着他身份的不凡，也预示着无穷无尽的麻烦。
“帝国的未来？”苏厌的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冷的脸颊，停留在那道灼伤的边缘，声音低沉而冷静，“现在，你只是我捡回来的麻烦‘货物’。想活命，就得证明你的价值。”
她转身走到工作台前，打开那个布满裂痕的个人终端。屏幕上，帝国官方哀悼皇太子的新闻还在循环播放，画面庄严肃穆。她面无表情地关闭了新闻推送，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速敲击，连接上一个信号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加密网络。
屏幕上弹出一个极其简陋、充满垃圾广告弹窗的界面——厄里斯-7号黑市网络的入口。她输入了一个代号：“清道夫”。
很快，一个加密通讯请求跳了出来。苏厌接通。
一个沙哑、油腻，带着浓重电子合成音变调效果的声音响起：“哟，‘清道夫’？稀客啊。捡到什么好货了？听动静，今天天上掉下来的大铁疙瘩，是你搞走的？”
“废铁而已，炸得只剩渣。”苏厌的声音透过变声器，变成一种冰冷的、毫无起伏的电子音，“我需要黑市医生，‘老鬼’。越快越好。地址发你。”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评估她话里的分量和风险。“‘老鬼’的价码可不低，尤其在这种风声鹤唳的时候。帝国皇储刚‘死’，全星域都绷着弦呢。你确定要动？”
“我确定。”苏厌的声音没有任何波澜，“报酬，一支‘货’的血。”
“一支血？”通讯那头的声音明显拔高，带着难以置信和贪婪，“‘清道夫’，你他妈在开玩笑？一支血就想请动‘老鬼’？你当他是……”
“S级潜力样本的血。”苏厌打断他，语气平淡地抛出了炸弹。
通讯那头瞬间死寂。
过了足足十几秒，那沙哑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S级……潜力？你确定？‘清道夫’，你知道欺骗‘老鬼’和我的下场是什么。”
“半小时内，我要看到人。地点你知道。”苏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直接切断了通讯。
她关闭终端，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微微闭上眼。窗外，帝国哀悼的星徽光芒，透过狭窄的舷窗缝隙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一道惨白的光斑。
用一支血，换一个顶级黑市医生的出诊。这个价码，在厄里斯-7号黑市，堪称天价。但苏厌知道，她必须这么做。谢无咎不能死在她手上，至少现在不能。
她睁开眼，目光落在床上那个昏迷的男人身上。S级潜力……这个秘密是她保命的底牌之一，如今为了救他，不得不暴露给黑市中间人。风险巨大，但她别无选择。
“谢无咎，”她走到床边，俯视着他，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你的命，现在很贵。别让我失望。”
铁罐外，属于垃圾星的夜晚才刚刚开始，混乱、危险、肮脏的交易在阴影中滋生。而在这小小的、与世隔绝的铁罐内，帝国的未来正躺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床上，他的生死，被一个来自废墟的无名少女，牢牢握在手中。
她是谁？为何拥有如此身手和冷静到可怕的判断力？又为何能轻易拿出“S级潜力样本”这样惊世骇俗的筹码？
这些问题，如同黑暗中潜伏的猛兽，等待着被唤醒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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