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滋——
滋——滋滋——
细密微弱的电流声在空气中流淌,却像蚊子一样让人无法忽视。
谢晨昏坐在副驾驶再次开口:“你听到电流声了吗?”
“嗯?什么?”
开车的人并不专心,一边盯着前方听电话一边漫不经心反问。
“老是有种奇怪的声音,像有人在我耳朵旁边发电报,又像给机器修改密码。”
“哦,我没听着。哎呀宝贝,等我跑完这趟,去舞厅找你嘛……”
司机吊儿郎当的驾驶态度让人心生不悦,谢晨昏整个人气场迅速冷下来,把目光沉沉投向窗外,大片裸露的岩体正在他们两侧飞速掠过。
国道318上,一辆橙色坦克300呼啸而过,几乎以漂移的姿态驶过弯道。
紧接着一脚急刹踩死在下坡路段,车头猛然朝左突出,堪堪擦着前车保险杠滑过,停在悬崖旁。
“艹,有病吧,不会开车就别开!”
煲了一路电话粥的司机终于舍得挂断电话,怒气冲冲摔门下车,“这种路上急刹,找谁给你陪葬呢!”
“大哥,前面落石塌方堵车,实在对不住……您消消气,小心别高反了。”
前车驾驶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打眼一看就知道是出来自驾的新手,哪里能应付这种老油条。看对方来势汹汹,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眼见对方让步,司机更来了劲儿,各种花式国骂掺杂着方言,源源不断输出,嗓门也是一声高过一声。
他嗓门实在具有穿透力,把谢晨昏耳边聒噪的电流声都压盖过去,惹人烦的很。
谢晨昏摇下车窗,眉目阴沉,“您老要不再大点声,看看是您先高反还是先把落石喊下来?”
常游走在高原与山区的人都拥有此类基本常识,高原地带不宜剧烈运动、大声讲话、情绪剧烈起伏。雨季进山,前方刚经历山体滑坡,地质结构濒临崩塌,大喊大叫极有可能成为扰动临界点的最后一根稻草。
司机惯会欺软怕硬,见自己客户出头,小声骂骂咧咧地扔掉烟,坐回车里。
他上车动作幅度过大,一巴掌摁在方向盘上,尖锐刺耳的喇叭声瞬间在整个山谷回响。
噼里啪啦的碎石瞬间雨点般沿着山体滚下,砸在车顶和马路中央。
“抓紧调头!”谢晨昏迅速摇上车窗。
“要是再晚一会儿,整片山体都有滑脱的可能。”
他话音未落,司机双眼瞳孔迅速收缩。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一定不会为了那三万块钱接这个疯子外加乌鸦嘴的单子!
脱落母体的巨型岩块正精准砸向车顶,连带整片山崖的泥土都齐齐滑下,像一条棕褐色的死亡瀑布,把他们悉数吞噬。
……
“报告总执行官,索林塔尔中控台局部失效,造成灶神星一枚陨石坠落,砸伤一名学生。”
“这里是国道318江雅段,山体滑坡造成多人被困!”
“请总执行官给出进一步批示。”
“救援什么时候能到呀……”
滋滋——
滋——
滋滋——
混沌与黑暗中,电流声再度诡异响起,比之前声音更大更近。
谢晨昏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喘不上来气,土腥味与车里残存尼古丁味道混在一起让人无比想吐,当然这也不排除头部受到重创带来连锁反应的可能性。
他身处大风大浪之中却顺风顺水的好日子在今天终于到头了。
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四肢疲软……
等等,眼冒金星?
浩渺无尽的墨蓝色苍穹,看不见一丝流云,无数星辰明灭幻变,倏忽来去,淡金莹白交相辉映,在半空相互纠缠,首尾相衔构成一道光芒柔和又不容忽视的无穷符号。
细看过去,一颗颗细小到难以观察的星体碎片相互缠绵,在某种外力作用下流淌成时间的模样。
远处,大型建筑群在虚空中起伏,形态各异流光溢彩,飞船翱翔在摩“空”大楼与巨型青苔和仙人掌搭建起的城市绿化之间。
还有正中央那座高出一切建筑、通体萦绕墨绿色微光的人物立像。微微颔首,侧身而立,双手自然在身前摊开,捧着一本书页时刻在流动的书本,古希腊学者长袍与自然垂落的卷发栩栩如生。
这显然不是地球吧!
谢晨昏微愕,莫不是自己已经遇难!到了天堂、西天、地府,亦或哪处科学与宗教都未曾涉及的领域?
就连那持续不断骚扰他的电流声都偃旗息鼓,再无音讯。
“报告总执行官,伤者周围已清空,坠落陨石体已移交菲碧星特级实验室。”
“嗯。”
很轻一个字,冷漠威严,掺杂着上位者的疏离。
谢晨昏原本涣散的目光倏地凝聚,强忍颅内剧痛移动目光,妄图追随那道声音主人的身影。
十八岁生日那夜过后,他就再也没听到过这道声音!
“别动。”
声音主人发觉他的小动作,制止住他。
谢晨昏循声看去,前方那人身量高挑,黑发如墨齐齐背着,仅眉峰处落下不经意的两缕,眉骨下一双星辰璨目,制服整齐落拓,军靴锃亮包裹住紧实匀称的小腿不威自怒。垂眸看人时,衣冠本质藏起睥睨桀骜,让人想起跨越横断山脉时参天而立又沉默不言的巍峨群峰。
和梦中之人气质相异,却真真切切是同一个。
久别重逢,鼻尖泛起酸意,难以遏制的眼泪从谢晨昏眼尾划过,悄无声息落入星尘。
“沈逐年。”
乍听平淡无波,句尾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年字出口像把心底郁结已久的最后一口气呼出。
沈逐年淡淡低眸,不甚在意地看去。
是个长相极佳的年轻人,额角伤口渗出嫣红血液,衬得皮肤分外瓷白,乌黑略长的发梢刚刚好拂过那双故作镇定的深眸,目光坚定又炙热,要把人盯出个窟窿。
视线划过那滴偷偷藏匿的泪,沈逐年勉为其难伸出胳膊,虚虚拢住对方托离地面,交给在他身后等候的医疗队员。
“本事件移交索林塔尔星际特情C组处理,菲碧一切照旧。”
这便是谢晨昏强撑着没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那句未曾开口的“你认不认识我”最终哽在喉间。
没了电流声,谢晨昏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从他能记住那天起,每次危机爆发前,都会有莫名奇妙的电流声在他耳边环绕,两短一长两短,很有规律。
三岁那场父母双亡的车祸中,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八岁福利院大火,所有人都以为他没救的时候,却发现他干干净净坐在公园长椅上吃香草冰激凌。
十五岁在飞机失事中脱身,十七岁在七级大地震中幸存……
每次事后,媒体记者对小谢晨昏进行引导性采访,他都一视同仁地告诉他们:“是我爱人救的我。”
有不依不饶者追问:“你知道什么是爱人吗?你爱人什么样子?”
小谢晨昏总会板起那张可爱又假装严肃的脸蛋:“当然。他很高,很美,有白金色的长发,星星一样的眼睛。他说过,他爱我,我们总有一天会生活在一起。”
这内容可播不了,记者匆忙中断直播。
但已经播出的这部分还是在各大平台引发激烈探讨,扒监控或是剖析案情,阴谋说爱情说众说纷纭。
唯一的共识就是:小谢晨昏口中这个人压根就不存在。
谢晨昏长大后,自己也和身边的人讲过无数次,所有人都投来一个看疯子的目光:“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只是你幻想出来的。”
谢晨昏从没被这些说法动摇过,但随着他年岁渐长,那人来的越来越少,从每日到每周,逐渐变成仅在他遇险时昙花一现。
十八岁生日那夜,那人低头吻上他的唇,轻轻软软,流连难耐。
“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吗?”
人影顿了顿,“沈逐年。”
那天长夜,沈逐年在他身旁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整个人的轮廓才模糊飘散在第一缕晨曦中消失不见。
此后经年,谢晨昏再未见过他。
为了让他重归身旁,大学毕业谢晨昏就投身一家前沿游戏公司,利用高端技术把人们渴望见到的人投射在虚拟游戏中,再次重逢。
一切进展顺利,只有最后一幕星空造景时,谢晨昏如何也不满意。
无数方案被他丢弃在碎纸机里化为齑粉,上下众人怨声载道,谢晨昏却转身去找领导批了十五天年假,孤身一人前往青藏高原。
未曾亲眼见过,单凭图片与资料,不可能造出有血有肉的星河宇宙。
这是他为爱人重逢准备的,他不允许任何环节出现差池。
分明只差最后一步……
失落与重逢两种极端情绪缠绕着谢晨昏,他在虚无一片的黑暗中猛然惊醒。
深蓝帷幔在风中轻轻摇晃,他正躺在一张宽大到几乎漫无边际的床上,天花板挑高,垂下金色与鹅黄的星辰碎片,在暗夜中散发淡淡微光。对面欧式壁炉里的火焰噼啪响着,整个房间笼罩着淡胡椒与斯里兰卡红茶的浅香,混合被褥间杜松果与天竺葵的味道,让人神经放松。
谢晨昏从床上撑起身体,右手边是完全敞开的,木栈道连接屋外浩渺虚幻,纯澈幽蓝的湖泊。亿万记星辰倒影散落湖面,在盈盈波光中荡漾嬉戏,乳白雾气擦着湖面,漫无边际。
“你醒了?”
黑暗中窸窸窣窣站起一个人影,不是谢晨昏期待的那个。
谢晨昏拨开帷幔赤脚踩在柔软细腻的地毯上,“我在哪儿?”
身着普鲁士蓝底色镶波尔多红边军装,胸前悬垂三道银白星尘链的年轻人朝他敬了一个标准军礼:“你好,我是沈总执行官的副官陈南山,叫我陈副官就行。你现在在沈总执行官位于索林塔尔繁星湖的私宅。”
“索林塔尔?”
在谢晨昏的构想中,虚拟世界的最高层就是索林塔尔,他把自己和沈逐年所有感情和未来都倾注在这里。
“是的。”陈南山看着他,面色平静,“沈先生嘱咐过,如果你修养好身体行醒来,可选择返回星际联合学院继续接受审核,或是下派到任意星球接受闲散职务。”
“不能留在这里?”
“不能。”
“那我怎么才能再见到他?”
这里的“他”显然意有所指,陈南山深色微妙,话锋一转说:“顺利通过审核,拿到星际联合学院第一,就有机会进入星联协会。上百年等下来,总有能见到的一天。当然,这只是最理想的情况。”
“谢谢你。”
谢晨昏披好衣服,垂首系好纽扣,“劳烦送我回去接受审核。”
陈南山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每季想从星际联合学院逃脱的人与合成生命不胜其数,愿意放弃优渥晋升机会返回炼狱,勇气可嘉。
但他什么也没说,轻轻点点头,朝外走去。
谢晨昏跟在他身后,陈南山可以从锃亮光滑的大理石上看到身后那张过分出色的面容。
难怪沈逐年会主动伸手,陈南山心想。
这些年对沈逐年那张脸思之若狂的人如雨后春笋,按下葫芦浮起瓢,更不用说那些觊觎他身份地位的泛泛之辈。
跟在沈逐年身边做事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他对谁这么……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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