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五百二十三年八月,王军于赤水河一战中大败北**队,举国欢庆。
一个月后,王军班师回朝。
参与了此次战役的士兵,或多或少都受了些封赏。而立了功的那些,更是了不得了。没官的封官,有官的加爵,京都里一下多了许多新贵出来。
于是京都深秋的夜里,经常有新贵骑马穿街而过,十分显摆。
就好比今夜。
淮水街十分热闹,人们都拥挤在道路两旁仔细瞧着这几位新贵,想着日后怎么混个脸熟巴结一番。
长街灯火通明,这几位军官穿着御林卫制服骑马缓行于淮水街上,不停向周围的百姓招手示意。
其中一位军官,剑眉星目,看上去十分年轻英俊。他腰上挎着一把崭新的黑金刀,刀鞘纹饰繁复精美,像是御前得来的赏赐。
他的肩头和马上散着许多女子扔来的花束,还有不少妙龄女子掩着面大声问他名字。
他不理睬也不恼,只勾起唇角浅浅一笑,昂首挺胸骄傲地穿行于人群中。
好一个鲜衣怒马,威风凛凛的少年郎。
“这新晋的御林卫郎看着挺年轻的,长得也俊,不错啊!”
牵云楼二楼的隔间未点灯火,有两位盘发女子倚在窗前端着纤长的烟杆。
“听说也是禹州的?你老乡,见过么?”
斗钵里的烟草星火明灭,花江月吐出个长长的烟圈,淡淡道:“或许吧,没印象。”
她的眸子映着长街上的明光,右眼角下的泪痣使她平淡得近乎有些冷漠的神情看起来柔和了些。
花江月斜倚在窗前,端着烟杆嘬了一口,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长街上的少年。
少年不时向四周张望,点头致意,以回应少女们的热情。
马儿明明已经走过了牵云楼,也说不清是自然还是不自然地,他牵着马绳微微侧过身仰首看了过来。
花江月没有避开他的视线,缓缓呼出一缕烟息后,漫不经心地关上了窗户。
“我回去了。”
东方绡云挑眉:“不喝两杯?”
“今儿不了。”花江月系上她那烟紫色的披风,推门下了楼,“回去还得审两三个本子。”
“慢走不送。”东方绡云说着便拿起烟杆放在窗台上敲了敲,待斗里的烟灰抖落了些,又重新含着烟嘴吸了起来。
出了淮水街,路上的行人一下少了许多。待再穿过两条街后,竟是只有花江月一人提着灯在街上。
凉风穿街而过,掀起了她烟紫色的披风,也将她耳边的几缕碎发吹得歪歪斜斜,迷了眼。
花江月正要伸手去理那挡在眼前的碎发,却忽地从一旁的巷子里伸出只手来,将她一把拉去。
四方灯滚落在地,里面的灯火张牙舞爪地摇曳,似乎极为不满。
花江月的双手交叠,被人高高地举过了头顶,摁在巷壁上。
“阿姊,这些年里,可曾想起过我?”
低沉圆润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花江月甚至能感受到这声音在面前人胸腔里的震动。
花江月抬眼,回忆霎时如潮水般袭来。
……
“阿姊,我们营里的樱桃树结了果,我摘些来给你尝尝。”
“阿姊做的菜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阿姊,我知这镯子远不够作为聘礼,可你收了我的信物就一定得嫁与我……不能退!”
“阿姊,你一定要尽快回来。待我授了官攒了钱,很快就去你家提亲。”
“阿姊,你一定要等我。我已经攒了好多钱,等我通过武试留在京中,每个月俸禄能有五石米呢,我很快就能攒够钱去你家提亲。”
……
“阿姊……你杀了我罢……”
……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人,眼前的男子轮廓硬朗,唇边留了一圈淡淡的胡茬,一身玄色金纹蟒袍,正是先前马上的那位少年。
花江月不畏惧也不回避他赤热的目光,只仰首平静地看着他,牵了牵嘴角。
“长风大人,别来无恙啊。”
.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长风烈一直都记得初见阿姊时,她的模样。
是在南国五百一十七年的那个夏日。
那时他才过十六岁生辰不久,从禹州出发,一路辗转,终于到了京都中军营的兵舍。
然而刚一进门他就瞧见有个紫衣女子正背对着他整理床铺。
长风烈霎时僵愣在原地,一身臭汗,手里拎着的大大小小的包袱当时就落到了地上。
“你小子就是长风烈吧?咱们兵舍里的都来齐了,只差你一个。”有个同他一样满身臭汗的男子上前揽住长风烈。
长风烈睁大眼睛低声同那男子问道:“这里怎的会有女子?”
今日是他们这批中军营新兵的报道之日,长风烈循着名册一路找来,沿途也看到其他兵舍里有女子替男子收拾整理,不过那些女子不是妇人打扮就是丫鬟打扮,而面前这紫衣女子的长发只用了根头绳随意束在脑后,显然并未出阁,也不是丫鬟。
而新兵的兵舍是根据地域划分的,与他住一块儿的大多都是打禹州卫调上来的。那些带着丫鬟来收拾的都是京都子弟,又怎会出现在他的兵舍。
“嗐……那是阿春的姊姊。”
那男子同他指了指,长风烈顺着看去,那紫衣女子身旁站着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子,正斜倚在窗边吃梨,见他看来,随意朝他招了招手。
那男子生得一双漂亮的丹凤眼,鼻梁修长,样貌算是这些个少年郎中十分秀气的。
阿春……春江月?
长风烈在名册上见过这个名字,江月氏很久以前是禹州的大户,如今虽落魄了,可在禹州还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长风烈在名册上扫过这个名字时还特地留意了一下。
长风烈扫了眼兵舍,只有紫衣女子整理的床铺边有张空铺了。
长风烈嗅到了夹杂在浓郁汗臭中的那缕幽香,犹豫了下,还是从地上拎起包袱走了过去。
他来到女子身侧,只微微瞥了眼,便心下一惊,不敢再看。
那女子的眉眼果真和春江月十分相似,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不笑时眼角只往旁边睨上一眼,便已然风情万种,媚态百生。
长风烈当时心里便咯噔一下,忙拆了包袱,麻利地收拾起来。
他手脚利索,不一会儿就将床铺收拾妥当了。
花江月还从未见过如此勤快利索的儿郎,忍不住将他打量了一番。
长风烈登时紧张起来,忙背过身去装作清理东西,实则汗如雨下,原本就黏糊的里衣此刻都要被汗水浸湿了。
“好了,差不多了,我回去了。”
女子的声音清冷,却不能让长风烈荡漾的心神冷静分毫。
他听春江月在身后说道:“我还有些衣裳在你那儿,你改日替我送来。”
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薄怒:“你不会自己过来拿?”
“好好好,我空了自己来拿。”
女子的脚步声远去,连带着那缕幽香一起。
长风烈终于肯转过身,恰好看见春江月对铺的一男子起身拍了拍春江月,道:“你不送送你阿姊?军营里尽是男子。”
春江月看起来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抬脚追了出去……
.
要说在这世上长风烈最羡慕哪个男人,那人定是春江月无疑了。
长风烈的父母在他出生后就背井离乡谋活计去了,留下他与阿翁阿婆住在禹州一个偏远的村子里。阿翁在他六岁的时候过世,之后便只有他与阿婆一老一小相依为命。
这么多年来,他的父母杳无信讯,村民们都说长风家的那对夫妇大约是客死他乡了。
客死他乡也好,在别处安了家也罢,这么多年来,没有父慈母爱,长风烈还是跟着阿婆活了下来。
他比村里别人家的孩子懂事得早,会走路会讲话后便一直勤勤恳恳帮着家里做事。再大些的时候,已经可以去城里做些苦力,赚两个子儿了。
阿婆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再加上年轻时操劳过度,村里生活艰苦,很难将长风烈照顾得妥帖周到。从未感受过被女人细心照顾的长风烈,也不觉着没有父母兄姊有多大的区别,反正这么些年还不是就这样过来了。
直到他遇见了春江月。
中军营里他们兵舍和隔壁兵舍,都知道春江月有个住在京都的漂亮姊姊。他的阿姊时常给他送吃送喝,为他浣衣收拾,让众多士兵羡慕不已。
他的阿姊虽然是禹州人,可早早就来到京都闯荡,打扮入时,本就是个美人坯子,只需略施粉黛,便引得军营里的士兵春心荡漾。
春江月的阿姊每每来探望他时,他的兵舍外必要围上三圈人,其中还不乏许多京都子弟。
刚来到军营时,春江月成天被一众男子围着打听他阿姊的消息,他还感到十分新鲜得意。久而久之,便烦不胜烦了。
“哎呀!你们别想啦,我阿姊长我八岁呢。”
听到这话,在场男子皆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啊?真的假的?看着不像啊?”
“这小子定是骗人!我瞧着最多二十出头……”
“八岁刚好八岁刚好,我就好这口……”
……
春江月被这群人吵得脑瓜子嗡嗡的,于是摊牌说道:“好了!我就直说吧,我阿姊已许了人,和我姊夫君恩爱得很。你们趁早打消这个念头罢。”
此话一出,兵舍里鸦雀无声。片刻后,众人哄闹着散去了。
正当春江月以为可以休息休息之时,兵舍里有个男子的声音响起:“你要是勤快点让江月姊姊少跑两趟,江月姊姊也不必时常来军营里露面,也就不会勾得那群人跟馋猫子似的。”
说话的是春江月对铺的男子,九方月,同他们一起打禹州卫调上来的。
春江月撇撇嘴,虽不赞同,却也懒得反驳。
长风烈蹙眉,心里思忖着,自己其实也是希望江月姊姊可以常常来军营里。
不光是为她带的那些好吃的……
他又想起春江月的话,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出自纳兰性德的《木兰花·拟古决绝词柬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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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京都的新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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