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安，陈槐安？”蒋导把着话筒，抬高了声调。
看着那双灰色眼睛如梦初醒般的渐渐复苏，路顷压下了唇角的弧度，无辜地向着那冲着自己发愣的人，提点地扫了眼对方手中的A4纸。
“……噢。”美丽的灰色眼睛乖顺地垂落着。
“看来小路写的这段很让人沉醉啊，我都迫不及待了！”蒋导促狭地开口道。
连思青深深地望了一眼陈槐安，开口向他问道：“路编剧不需要一起拿着读吗？”
“不需要，”他耸耸肩，看着那仿佛才回过神的人，“陈老师，那就开始吧？”
“嗯。”
【聂安：……我爱你，跟我走吧】
陈槐安的声音，饱满、富含深情与恳切的。
【马恪：你真该死】
路顷听到自己恶狠狠的，咬牙般地挤出了一句话，随后凝望着那蓬松的黑色发顶、垂落而颤动的睫毛，光影映照下如此柔软的人……他软下了声调。
【马恪：走吧】
他举重若轻般地笑了，充满了释然与温柔的。
【马恪：去桃花源】
会议室里沉静了下来，直到蒋导鼓掌拍了两下，对方抓过话筒，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激赏：“美妙绝伦啊！”
“小路！”，蒋导激动起来，“这段应当放到电影里，作为结局的另一个可能性，或者……”
“或者就作为马恪杀死聂安之后，在他脑子里幻想的最后画面。更或者当成是聂安在被马恪杀死后，在回顾了与马恪的种种过往后，他脑中”
他顿了顿，看向身旁那已经僵硬着绷直了肩线的人，再度发出的语调是近乎一种柔软的残忍，缓慢的，如同毒蛇般攀爬着，顺着那白色的长袖后领处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颈钻了进去，直摸索到那人的心脏处，随后他张嘴，轻轻地咬下，注入毒液——
“……冒出来的幻想好了。”
路顷微微的笑了笑，“我个人更建议后者。反正只是虚幻的，不是吗？”
“妙，”蒋导猛地拍了一下手心，“绝妙哇！”
连思青轻轻地笑了一下，眼尾勾连着扫了一记陈槐安的方位，“路编剧你是会杀人诛心的。”
他勾了勾唇，继续道：“马恪最后在废弃工厂念叨桃花源记，聂安在临死前幻想达到了桃花源。”
“实际上他们永远无法抵达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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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色研讨会于中午十二点结束了，午休过后，下午一点半开始最后一幕的围读。
剧组订了饭，也有给演员安排的单独休息室。路顷看着那蒋导一宣布结束就失魂落魄离去的瘦高身影，对方的椅背上，搭着那件标志性“低调奢华”的Aeterna羊绒卫衣，此刻，浅云灰色的面料上却洇着几处突兀的水痕。
可真是狼狈。
路顷收拾起了桌上的剧本与几沓稿纸，蒋导已经迫不及待地走下台来，他便拿起刚才那张桃花源记私奔场景的A4稿纸，递给了对方。
“只是粗稿，我回去再修成正式剧本格式。”
蒋导迅速读完了一遍，抬起头来拍拍他的肩膀：“不错。”
随即话音一转，“小子，够狠的。”
他不置可否，将收拾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了包里。连思青跟蒋导打了声招呼，离开前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很深，他也并不在意。
“顷儿！”
戴维翔站在会议室门口探头探脑的，抓着的手机屏幕亮着，显然早已等不及了。
路顷一甩挎包，向着对方走了过去。
“盒饭已经取好了，今天菜不错，有我喜欢的红烧鱼还有你喜欢的糖醋里脊，但还有包菜，难吃的一批，比余毅减肥吃的水煮菜还要难吃，嚼起来抹布似的……哦你看看这叫‘芸芸不语’的主播可真艺术啊，全程不说一句话就播！”
路顷瞥了眼界面，是个布置典雅的古风直播间，一张素净面容正巧抬起头来，未着粉黛却清艳孤绝，那眼里的盈盈水光衬着右眼底下的泪痣，真如活了一般。
他咽下了想揶揄对方的话——不打游戏看上女主播了。
“这张脸，真适合镜头。”
戴维翔耸肩：“可惜人拍了一部电影后就息影了，转行当主播，不过也挺好，头部主播比演员赚的更多。”
他插着兜，不置可否，行业内的演员与主播薪资倒挂也不是什么秘密，尤其近年一些老牌艺人都放下身段去直播了。
就这么聊着，到了专属休息室门口。戴维翔拉开了门刚打算进去，斜着隔了两个休息室的门打开了，孟婧走出来正与他们碰上。
那扇门关上了，隔绝了内里的光线，走廊里半明半暗，不尴不尬。
孟婧站定在门口，神色复杂地冲着他唤了一声：“小顷。”
“孟姐”路顷冷淡着面容点了点头，没什么表情，就要进入到休息室里。
“路顷！”对方匆匆追了过来，一小串高跟鞋哒哒的声音落在光滑的地砖上。
路顷不由地看向这个矮了他一头、身着白色衬衫包臀裙的干练学姐。大学的时候对方并不是这样，甚至还经常对着他开些玩笑，穿各种各样的漂亮裙子，讨论各种帅哥。
他闭了闭眼睛，睁开。
对方却郑重的，在站定之后向他鞠了个躬。
“小顷，对不起。”
他几乎感到有点新鲜了，却察觉到自己的松动，“什么意思？”
“上次的时候，我说的那些话很抱歉。”她捋了一下头发，突然笑了一下，笑容如当年一般的张扬而肆意着，“没想到我也被社会大染缸浸染了，以前我还跟你吐槽来着。”
“嗯。”
“其实”对方显露出了犹豫的神色，“与其说是为公，我可能更多是为私，我有点太习惯于保护槐安了。”
他忽然不想再听了，对方却上前来牵住了他，仿佛了解他那般。
“当年的事情，我理解你的痛苦，槐安他确实错得离谱，但是，”她的眼里闪动着一丝同情，“槐安他过得，一直很压抑很痛苦。”
当年——谁又何尝不痛苦呢？
那段过去，他从未与人说起过的细节，那些如珠如宝般他的珍视——
他们的荒岛，那个杂物间。
他将它剖出来了，落在笔下，展在纸上，血淋淋的，他是要提醒那个人：你不该忘，你不配遗忘。
路顷感到心是一片沉坠的海，将他往最深最黑的地方沉去，但即使如此他也要拖拽着那个人，与他一同，上碧落下黄泉。
而对方呢？
路顷从那褪尽了血色般的脸色中，那破碎的灰色眼睛，那颤抖的手，那僵直的后背……捕捉着，汲取着，他铺展他的所有的感官，他在等一个确认——直到他那焦渴的、空寂了许久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份回应。
他快要笑出声了，却不能，他想狠狠勒着对方，他想疯狂的质问，但是他没有，他只是用眼神收尽了对方那屈辱而碎裂的颤抖。
他几乎可怜起了对方。
只是他自己呢？他好像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唯独胸口那团火炙烤着、燃烧着，诉说这七年来的日日夜夜，原来……他是如此的想念着他。
至于蒋导，他知道是个不可预估的变量，但他会接住、抓住每个时机。
“马恪，如果聂安说要跟你私奔逃出小镇呢？”
他笑，那是当然会同意的。只是他不得不审视自己，审视自己心中那点残留的东西，他向来追求极致的真实。
真实——他开始深深地陷入角色，陷入场景里了。
他写了那个桃花源记的私奔片段，然后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对方那震动的神情，一扫之前的麻木，点燃般的复苏着，灰色的美丽眼睛里亮起了着熟悉的星茫。
他们本该如此的不是吗？
所以他会不厌其烦的、一次一次用尽各种方式提醒对方，哪怕对方说着“没有资格后悔”之类的屁话，他也会剥离对方的假面，他要看看那底下到底是什么！
真的不会后悔吗？
嘴真硬，太硬了，他会陪着他的，直到他们一起抵达某个答案的终点与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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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孟姐？”戴维翔大张着嘴巴，瞪着眼睛一脸滑稽。
“是啊，你没见过？”路顷将跨包随手一丢，在休息室的座椅上坐下。
“见是见过但是……”戴维翔挠了挠头，“也没人跟我说她这么娇小啊。”
“你荡漾了。”路顷眯着眼睛审视起对方。
“呃呃呃”戴维翔涨红着脸，拿起两份盒饭放到茶几上，“你不觉得，她很……该咋说，很漂亮，很美丽？很让人怜爱？”
路顷抽掉了一次性筷子的塑料保护膜，面无表情的将筷子掰开两半。
“完全不觉得。”
“好吧……居然主动道歉了，陈宇声上次那条的‘红皮书’看来得更新了！”戴维翔又挠了挠头，在他身旁坐下，窥探起他的神色来，“今天，你俩咋样了？”
“……”
路顷打开了塑料饭盒盖，掀在一旁，开始在那米饭上戳刺起来。
“哦——”戴维翔做了个拉上拉链的表情，“我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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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这顿饭，戴维翔看了一眼手机，“顷儿，呆会儿李哥要过来。”
“哦。”他将盒饭往茶几上一推，整个人倚靠在凳子上。
“晚上《锈春》剧组聚餐你去吗？”戴维翔收过了两份吃好的餐盒，拿起来丢到垃圾桶里。
路顷转动着手上的素圈戒指，眼神投到远处的一个点盯着，随后，他笑了：“为什么不呢？”
戴维翔瞥了他一眼，低低的嘟囔道：“谁知道，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种场合的么，一有聚餐就推卸。这次还真是有‘鬼’来追了吧。”
路顷的眼神发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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