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围读
陈槐安站在卫生间里,他看着洗手台镜子里映出的自己的面容,黑色头发,黯淡的眼珠,苍白的面颊,毫无血色的嘴唇。
像个吸血鬼。
已经过去了几分钟,他不知道,他出来时甚至没有带手机,也没有手表。
可真像一次私奔,一场逃离,他讥讽着自己,逃兵,他始终还是那个懦弱的逃兵,七年前如此,七年后仍旧如此。
如死般的寂静逼视着他,拷问着他,陈槐安拧开了水龙头。水流哗哗响起的细流安抚了他,他掬起一捧水,扑到了脸上。
冷静,冷静。
脑海里已经自动回放起刚才在会议室里的一幕幕画面,那窒息感再次勒住了他的脖子,他干脆将脸放到了水龙头底下,直到那水流的冰冷与耳边充斥的“哗哗”声充斥着他的感官,将他强行扯离了那个绝望的世界。
他抬起脸,抽了几张纸巾,细细擦拭着脸上滴落的水渍,今天他穿的是一件代言品牌Aeterna的灰色拉链卫衣和白色长袖,此刻卫衣领口已经湿透了,他干脆脱了卫衣,整理了一下长袖,将跳脱出领口的定制细银项链塞进去。最后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才离开了卫生间。
推开会议室的门,隐隐的说话声瞬间逼近了,人群的目光如刀般刮来,他不禁闭了闭眼,躲避着那过于锋利的锐光,最终他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他的刑场。
连思青正在阐述她的角色李小丽的动机,话语中的沉稳与逻辑有种稳固的力量,陈槐安略略安心了一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卓娅凑近了他一点,轻声询问着,“安哥,没事吧?”
他摇了摇头,将卫衣搁在椅背上打开。
身旁另一侧传来冷哼声,路顷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我以为,你‘又’逃了呢。”
他垂头看着桌上薄薄的打印纸,那两个片段的人物小传还展在他面前,他拿起,开始默读。
好在的是,手是真的没有再颤抖了。
“好,思青说的非常到位,李小丽与聂安的懦弱是一体不同面,所以他们都是被怪物寄生选中的孵化体——源头都是自己对自己的不认同、不接纳,感情与情理方面的背叛。”
蒋导的视线扫了一眼陈槐安,最终落向了卓娅,“小娅,你先阐述王梅的动机吧。”
等到卓娅也阐述结束,蒋导点评过后,便让他和路顷开始读那两段人物小传,另让小传内出现的卓娅进行配合。
他举起了那张纸,似乎听不到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他像浸泡在水里,周围是一层隔阂,挡住了所有。
【聂安:桃花源记你知道吗?】
路顷顿了顿,眼神凝在他身上,许久才接了一句,戏谑的、不耐的语气。
【马恪:废话!谁不知道啊,小学生都知道!】
【聂安:那你就是我的桃花源。】
“停!”蒋导开口打断道,“槐安啊,你这个感情不够啊,这个时刻怎么能是这种语调呢?你代入想想,得是多爱一个人才能形容对方是‘桃花源’啊?”
“好的”,他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平静,“我再酝酿下。”
陈槐安努力地调动着情绪,最终让语调抬高了一点,他屏着呼吸开口道,“那你就是我的桃花源。”
却见蒋导依然拧着眉毛,停顿几秒后对方最终挥了挥手,“算了,继续吧!”
第二个片段,是聂安的背叛场景。
路顷的声音率先响起,急促的、濒临崩溃的。
【马恪:你什么意思?!】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麻木,倒是贴合了聂安此时这句话的心境。
【聂安:这是王梅,是我女朋友,认识一下,这是马恪,是我发小。】
卓娅的声音响起,落落大方的。
【王梅:马恪哥,我看到过你,我几个姐们儿都喜欢你】
路顷的声音带着一丝破釜沉舟般的沉静与恢复了的痞气。
【早说啊!交了女朋友了。】
【哥也有女朋友了,改天带出来一起玩】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按照片段书写的那样,气若游丝的。
【……这样啊……好的……】
这次蒋导并没有再次打断了,直接以背叛为切入点问了他几个人物阐述的问题,陈槐安顺畅而完整地一一作答着。
唯有心里的一点嘲弄越来越深。
原来表达背叛要比表达爱意容易那么多。
窗外的雨似乎停了,他已经听不到了。
(2)研讨会-问题
在人物关系图绘制梳理与答疑环节后,研讨会已近尾声。
“好,现在大家对人物的理解已经很深入了”蒋导扫过了一遍四人,“现在我们进行最后一项研讨会议程,自由畅想。”
“聂安,如果你没变异前发现马恪死了会是什么想法?”
“马恪,如果聂安说要跟你私奔逃出小镇呢?”
“李小丽,假如马恪说跟你结婚你会断了和王梅的关系吗?”
“王梅,你想得到的是什么?如果聂安跟你求婚?”
“大家思考一下,二十分钟时间,写在纸上,等会儿逐个解析。”
陈槐安拿着笔,感到捏住的笔尖在抖动着。
如果……死了……
如同冰面上的一记重镐,打开了一个破口,持续的皲裂使他逐渐恢复了五感,他又开始颤栗。
冷静,只是角色,不是你。
陈槐安这么跟自己说道,却无法抑制笔尖的抖动,他干脆丢下了笔,靠在椅背上,卫衣略微濡湿的凉意从背后渗透进来,他好一点了。
路顷却也没有动笔,笔尖停留在纸上,对方咬着笔头,目光垂落着,睫毛轻轻的颤动,仿佛很脆弱似的。
似乎感知到陈槐安的目光,对方无意识地抬起头来对上了他,那眼里似乎划过一丝委屈与埋怨的情绪,太快了,他不确定,已经很快又恢复成了那种冰冷的嘲弄,对方开始飞快地落笔了。
啊。
他感到一种空茫攥住了他,思绪也仿佛浮空着,飘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他为什么坐在这里?他是谁?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了,七年前他成为了善良的B,可他不是善良的B,他推开了路顷,却在心里深深地爱着他挂念着他,他杀死了尖刻的A可是他是什么呢?
《双生》中,善良的B最终拿着刀子,在打开窗的自由与杀死自己追随爱人的选择中沉默着,剧目戛然而止,留了个空白,没有结局。
后来媒体也曾采访过路顷,即使不问他也知道对方的答案。
果然路顷说不知道,这是个留白。
媒体也同样采访他,问他这个扮演者如何理解角色。
后来他的回答是:
善良的B会逃出去,会带着尖刻的A的残肢一起,去看看这个世界,去感受他们渴望的自由,然后他会选择一个美丽的地方,自我了结。
这当然只是他戏剧性的基于两人联结的一个最好最完整的解答。
那么他自己的人生呢?他的终局是什么?
他忽然发觉了自己的自私,先作出决断的那个是他,先行者是他,选择转身的是他,他却还在深深眷恋对方的身影,甚至时至今日,他还在期望着对方的温存。
如果先走的那个人是路顷呢?
他抬手摁住了胸口,最终将这股情绪凝结着,落在了纸上。
(3)研讨会-回答
陈槐安站了起来,对着会议室的一众人员展开了纸张,那上面只有两个字。
“终结”,蒋导眯着眼睛读了出来,“很有意思,槐安你解释一下吧。”
“意思是如果马恪不在了,聂安会去死,或者他会带着一副身躯,麻木的活着,外界的事物再也不能引起他的任何波动。”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沉冷地落下,“他的心已经死了,是否存活都是肉身的意志,不是他的。”
路顷冷笑了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是啊,我也认同,但这就是角色命运,洪流般的席卷每个人,所以他才是聂安。”
路顷不作声了,会议室内一片默然无声。
陈槐安突然感到深深地疲惫,太阳穴传来一阵锐痛。
路顷又开口了,“那他后悔吗?”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他几乎没有思考,因为这个答案已经在他心里太久太久:
“他没有资格后悔。”
路顷绷着脸,面无表情,那双眼睛却像燃烧着,最终对方张开了嘴,点评道:“无趣的回答,这很聂安。”
“小路”,蒋导的视线在他们之间流转,“你问题的回答呢?”
路顷展开了纸,那上面写了一小段场景:“关于马恪是否会答应聂安的私奔请求,我写了个补充片段……那我邀请陈老师跟我一起读出来吧,可以吗?”
蒋导向陈槐安扭过了头示意着,于是他接过了路顷递来的纸张,上面是黑色水笔写的狂放笔迹,他用指头轻轻抚过那熟悉的字体。
【场景:
锈春镇废弃工厂-深夜-聂安与马恪
“马恪”急促而杂乱的步调伴随着来人的小声呼唤。
“你搞什么?”马恪显然已经等待多时,地上是一地的香烟头。他深深抽了一口,看着聂安。
“你车开来了吗?”聂安只张望着废弃工厂外不远处的一条公路。
“是我的车吗你就说,你还真当专车使啊”
“来不及了,那我们走吧!”聂安急急拽着他的手臂。
“去哪?”马恪脚钉在了地上,双眼也狠狠地钉着聂安。
“去外面,去哪都好,我们离开这里。”聂安垂下了手,脚尖扫着地面上的烟头。
“我们?”马恪眯起了眼睛,“说清楚点”
“桃花源”,聂安像下定了决心,他猛地抬起头,“你还记得吗,你是我的桃花源。”
马恪不说话的凝望着他,眼神里带着玩味。
聂安的眼神变成了一种恳切,“……我爱你,跟我走吧。”
马恪震动着,手微微的颤抖了起来,烟灰掉在了地上,他突然丢掉了手中只抽了一半的香烟,狠狠地用脚碾压着摁灭了香烟。
“你真该死”,再抬起头时,他的眼神恶狠狠的,却渐渐流露出了更为复杂的情绪,交织着,将两人牵动到一处。
马恪上前一步在聂安那微张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唇分之后,他揽过了对方的腰,“走吧。”
随后他对着那怔楞在原地的聂安微微笑着补充了一句,“去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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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齿在口腔里颤动着,胸口积聚的酸楚将他淹没,他抬起头来只看着路顷了,他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任何事物了,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他看着那脸上露出了疲惫而柔软的神色,微微地勾起了唇角的弧度,如此熟悉,近在眼前。
他想要上前一步抱住他,但不能,陈槐安抖着手,发出了一点呓语,最终他深深压下了情绪,任凭胸腔内排山倒海的交织着、震荡着。
小顷,小顷。
他想叫对方的名字,他想确认着:
是你吗,是你吗?
他不可能失去爱的能力。
陈槐安突然在心里确认了这点,无论内心是如何的死寂,他都被对方轻易地、千次万次地点燃。
他会在每个时刻都深深地爱上他。
引用了一下《桃花源记》[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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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围读-4-陈槐安 Par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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