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喝点水吧，待会儿还去接风宴……”助理方俊递来温水，声音发虚。
明明只有半杯水，都握不住似的抖落出来几滴。他干脆一饮而尽，随即捏着纸杯，陷入了失语。
昨天晚上他也喝多了，宿醉让他睡了个这段时间以来难得的长觉，直到被砸门声和闹铃吵醒。
他披了外套打开房门，看到的便是方俊满脸惊恐的神情，将个手机界面怼在他面前。
“……哥你，你上热搜了，孟姐已经处理一晚上了”助理方俊急急表述着，语无伦次的，“但是就还好，可是……”
界面上是一张占满了整个屏幕的照片，陈槐安心中一咯噔，接过了手机。
是他和路顷，拍摄的角度刁钻得像是在接吻。对方正含笑看着他，而他则闭着眼睛，一副沉醉的样子——太丢人了。
他手一抖，差点将手机掉在地上，好在方俊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昨天其实我也拍了一张，但不够清楚……还好有个号发了那俩女演员的交杯酒照片……孟姐跟他们那边也沟通过了，对方姓李的经纪人说他们有后手……没有太坏吧但是粉丝已经闹翻天了，公司也是，孟姐忙的都没回我电话……我……”
陈槐安被水泥糊住的脑子这才意识到，是昨天晚上聚餐时候跟路顷喝交杯酒时被拍的照片，他深呼吸了几下：“公司那边怎么说？”
“董总很生气”，方俊抬眼看了一下他的神色，“孟姐已经第一时间发了工作室声明了，公司那边也发了，可是粉丝还在吵……”
那之后像按了快进，前往锈春镇片场的路上，没有任何消息来源的他只能不停地刷手机，看逸动传媒和工作室的联合声明，刷热搜词条，刷广场上粉丝的掐架与黑通稿——‘陈槐安吃老本，只会炒冷饭’‘除了炒作啥也不是’。越看越心惊，却毫无办法。
直到坐在锈春旅馆的房里，那逼人的死寂快要将他逼疯，他冲动地起身拉开门，正对上路顷大敞的房门——路顷和另一个男人，正一躺一趴地占据着房内的两张床。
陈槐安立刻想起了昨晚聚餐的事情。
他控制不住地走近了一步，打量起那个男人——是昨夜路顷经纪人提起的，工作室里：叫余毅的男人。对方竟如此自然地与路顷同处一室，分享着旅途，他却被永久地放逐在外。这时路顷翻了个身，坦然而挑衅地看着他——
那眼神像冰水，瞬间浇醒了他。
他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打量他们？
他自己的事业都像是一团乱麻，甚至还需要对方的经纪人来救场。
“哥”方俊又开了口，将他的思绪打断，对方小心翼翼地，拿起床头柜上的牛皮袋，“时间到了，下楼吧？”
“嗯”他应出了声，却感到身体沉重，锈春镇的拍摄片场几乎没有信号，手机也成了一块嘲笑他无能的废铁。
他仍将手机捏在手里，跟着方俊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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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晚上七点，锈春镇已经完全黑了。出了旅馆，阵阵大风席卷而来，裹挟着灰扑扑的水泥路灰。
方俊从牛皮纸袋里掏出一张黑色水笔手绘的地图来辨认着，“锈春大酒店……往南……酒吧……台球……理发店……呃呃”
“安哥！”卓娅带着助理追上了他们，“跟我们小敏走吧，她已经认过路了。”
圆圆脸的年轻女助理捂嘴看了一眼陈槐安，手机还一晃而过热搜榜的界面，他怔了怔，露出个苦笑：“谢了。”
一路听着叫小敏的助理和卓娅聊着护肤话题，陈槐安才有了点实感。
小镇的街区很窄，夜幕自穿梭的电线之中透出，带着山野间特有的凉意迎面而来。陈槐安搓了搓手臂，抬眼看着面前的街景，白底红字的招牌，街上一排排仿佛一碰就会风化的老旧电瓶车，都让人恍惚着分不清现实。
“路老师、卓老师，这里这里！”制片主任胡明是个三四十岁胖胖的中年人，一张脸被打磨的圆润，连不笑也像是在笑的模样，站在个灯火通明、两大通间的店铺绿漆招牌下，那招牌上是红色油漆、惨兮兮的几个大字‘锈春大酒店’。
透过那玻璃窗，陈槐安已经看到坐了一 大半人的几张大圆桌，其中就有路顷穿着件绿色卫衣的身影，他大张着嘴，正在往里面丢花生米，薄唇露出小米般的齿粒。
这一幕太熟悉了——甚至在他们还没时，自己就已经在传媒大学的食堂见过。
物是人非。
陈槐安感到心是一团被用过的清洁擦，挤一挤居然还能流出点儿苦汁。可能是锈春镇太过陈旧了，让他总是回想起一些不该回想的旧事。
“来，喝！今天氛围就松快多了吧，都是自家人。”制片主任胡明举起了啤酒杯，宣布了开场，陈槐安瞥一眼噙着笑意的蒋导，并不吭声。
自家人，可不敢有蒋导这号人物。
“小路啊，感觉我们锈春怎么样？”蒋导一杯啤酒下肚，看向了坐在对面的路顷。
“嗯，挺好的。”路顷抿了一口啤酒，开始夹桌上的一道红兮兮的炒菜，刚进嘴里就像被定了穴位般地愣住，白皙的脸迅速浮上了一层红色。
“哈哈哈哈哈哈！辣到了吧？”蒋导一脸得色，“这菜可都有讲究，本地风味，吃了就都是锈春人了！”
“咳咳！！”路顷忙挖了几大口米饭，这会儿连耳根都红了。陈槐安瞥了一眼菜色，想到对方吃辣根本就是个菜鸡，这么多年也没变。他停下夹菜的筷子，拨拉起了碗里的饭。
“槐安，”蒋导的目光箭一样射来，“聂安喜欢锈春镇吗？”
“不喜欢。”
“那为什么不离开？”
陈槐安的视线掠过拿起茶水杯猛灌到底的路顷：“可能，他没有勇气吧。”
蒋导久久地凝视他，终于赦免般一笑：“很好，聂安，继续保持！”
那口气刚松下去，更深的黯淡便涌了上来。
酒过三巡，蒋导又开始变得醉醺醺的却更犀利了，仿佛剥离了一层温和的伪装，锐利地让人无法直视。
“大家！都听我说”他猛地吼了一嗓子，原本喧闹的饭桌上都静了下来，“我说两个事情，说完各位爱干嘛干嘛去。”
“第一，保密协议大家都签了，别以为那就是一张废纸，法务部可不是吃饱了饭没事干的。胡明，给大家都念一遍，重申一下！”
“有嘞！”胡明站起来举起了一张保密协议，声音一肃，“禁止一切形式的剧透……禁止未经允许的探访……禁止讨论核心剧情……如有必要拍摄中，手机需要上交！”
胡明咧嘴一笑，“不过大家交不交可能也差不多了，毕竟没有信号。”
“最重要的一条——禁止所有人员谈论或者泄露四位主角在在剧组期间的任何非公开互动！”
“嗯，胡明坐下吧。”蒋导举起酒杯，忽然重重一搁，圆木桌板在这一下带动着桌面的杯碗瓢盆都震颤起来，“像昨天那种偷拍泄露的，我现在不说是谁，但早就发函揪出来了，下次再有这种……”
他鹰隼般的眼神划过了每一个人：“就等着吧，老子让他赔掉底裤。”
陈槐安心中剧震，垂下眼，伸向花生米的筷子尖却抖动。
在久久的沉寂后，蒋导灌了一口酒，缓和了些语气：“第二个事情——”
“开机在三天后！明天早上七点旅馆前排队，全体参加拜山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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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顿饭到吃差不多时，坐在边上的卓娅拿出了手机：“安哥，加个好友吧，我好像还没加你呢！”
身旁传来一阵被凝视的感觉。
陈槐安掏出手机，扫了好一会儿才刷新出来卓娅的名片二维码。
“这网络也太差了。哦！路哥，加一下加一下！”卓娅说着，也扫了路顷的二维码。
另一边的连思青也笑着举起手机，扫了路顷的好友。
他心里一动，赶在路顷收起手机前张了口：“小顷，我们也加一下吧。”
路顷冷哼了一声：“我们不是有好友吗？”
随即，很快的，对方又补了一句：“哦我忘了，你‘那时候’换号码了。”
那个最后的眼神像一柄小刀，提醒着他、戳刺着他，他按捺着没有露出波动，最终对方还是递来了名片二维码，他飞快地扫着，等待着界面的转动，提交了好友申请。
直到好友被对方通过后，陈槐安才暗暗松了口气。看着那躺在自己聊天列表里的小小的头像，黑色的蜷缩成一团的猫，昵称一个单字，“顷”，完全区别于七年前，他手指点着，标注了置顶。
起码他现在在接近着对方了。
“一枕槐安？”连思青念着他的昵称，“挺有意境的呢。”
“嗯。”他扫了眼埋头点手机的路顷，鬼使神差般补了一句，“头像的牛角包是我自己烤的。”
路顷没动，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在点手机。
他不住自嘲着开始后悔，说这个，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等着他学做面包的男孩，早被他亲手留在了七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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