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一爵承袭自大魏建国时,镇国公府在京城的地段也非寻常世家能比拟的。临河而建,院子开阔却不显空旷,反倒是每处假山、游廊都修葺到恰到好处,本是风雅之地,如今却被辛越大摆筵席。
辛越姿态随意地坐在主位,双腿大张,一肘撑头支在膝头,另一手玩弄着有人赴宴的随礼,是一颗夜明珠。明明席还未开,东道主却早已是一副半醉不醉的模样。
有人在底下催促,“辛将军,这时间也快到了,何时开席呀?”
辛越也不抬头,“说了今日既是我设宴,便不拘官场上那些‘将军公卿’的称呼,生分。”
那人旁边一人连忙跟声应和,“世子说得对!瞧世子这般,像是在等人?”
辛越随口一应。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贵客,竟能让咱们辛世子等这么久?”
辛越略一抬眼,一片青绿色的衣角进入视线。
下一瞬,那颗夜明珠便被抛到案上锦盒中,从旁侍奉的下人忙小心翼翼地将东西收好,退至一边。
辛越下颔朝门口一扬,语调闲闲,“‘贵客’,这不是来了么?”
席间众人顺着辛越的视线望过去。
其人一袭青绿色交领衫,气质冷清,午后光影斜落过来,笼在她身上,又衬得那段修长脖颈如蓝田暖玉,肤白如瓷的脸上不施粉黛,眼底那颗红色泪痣便更惹眼。
席间有人揶揄,“原来扶尚书便是辛世子口中那位贵客啊。”
辛越不置可否,目光却未从扶箴身上挪开半寸。
扶箴同辛越拱手,“辛将军,贺礼我已遣人奉送登册。”
辛越一哂,“贺礼什么都是虚的,扶尚书今日肯来,不已经是汝南王殿下的贺礼了么?”
扶箴面色稍变。
她知道辛越这是拐着弯讥讽她,但她此番是代替陆桓赴宴,在座又不止有辛越交游的一些纨绔,更有朝中同僚,若被人抓住行事不妥,累及自身事小,牵扯到陆桓事大。
思量再三,在辛越面前装蠢,没发作。
“辛将军说的哪里话,毕竟同朝为官,彼此之间的体面还是要保全的。”
她说完朝旁边的同僚颔首打照面,打算就近寻个位置入座。
辛越却不想此事就这般了结,出声相拦:“扶尚书可是本世子今日特意等的贵客,怎能坐在那处呢?本世子身侧这位置,为你留许久了。”
扶箴看向他,瞧见辛越遥遥一指他左下首的一处空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扶箴没拒绝,顺着辛越的话入座后,才说:“多谢辛将军美意。”
辛越将面前琉璃盏中的酒液一饮而尽,“既是私宴,便不要将军长将军短了。”
席间有人早已嗅到这两人之间的火药味,顾念着陆桓,有意替扶箴解围,“扶尚书来得晚,世子方才提及此事时,她又不知情,便算了去。”
辛越扫他一眼,大笑两声,“你小子不说,我都忘了此事。”他转而将目光对向扶箴,“扶尚书,既来晚了,是要罚酒的。”
扶箴一怔,她自从十岁那年一场重病后,身体便弱到一滴酒也碰不得,辛越要她喝酒,是冲着她这条命来的。
“辛将……世子,来晚之错我认,只是不知可否以茶代酒,我并不擅饮酒。”
辛越脸上仍挂着笑,“扶尚书,方才还同本世子口口声声‘体面’二字,怎么这会儿倒先驳了本世子的面子。”
虽是问句,但他尾音落得很平。
“辛世子,你我此前未曾打过交道,或许并不知我身体孱弱,实在无法饮酒。”扶箴虽尽量使自己语气和缓,但脸色已冷下来。
辛越却充耳未闻一般,阻了身边侍奉的下人斟酒的动作,接过酒壶,往一只崭新的琉璃盏中倒酒。
酒盏盛满酒后,他没直接饮下,反倒是将琉璃盏执在手中,轻晃。
扶箴也总算是知晓,辛越为何非要她来赴宴了。
这分明是一场鸿门宴。
而他从一开始就知晓,陆桓根本不可能亲自赴宴,但碍于镇国公的脸面和兵权,也不会拂面,所以只会遣人代替,而这个人,只会是她扶箴。
意识到这点,扶箴心底一凛,搬出陆桓,“辛世子,我不能饮酒之事,殿下也是知晓的。”
辛越声音散漫,“嗯,所以呢?我如果今天非要你喝这杯酒呢?”
一时剑拔弩张。
有人看不下去,“世子,这扶尚书确实体弱,常年得靠汤药温养着身体,众所周知的事情,咱继续该吃吃该喝喝呗!”
说话的是郑钰,当朝侍中郑远文的儿子,姐姐是皇后,在京中一众世家子弟中也算是小霸王一样的存在,平日一起玩的都唤他声“小国舅”,没几个敢惹他。
见辛越不说话,他又接着道:“听闻世子今日唤了绮春坊的胡姬,最善胡旋舞,不如传上来助酒兴?”
辛越削郑钰一眼,“本世子在同扶尚书说话,有你说话的什么份?”
郑钰当即噤声。他爹是侍中不错,但毕竟没什么实权,比不得手握兵权,连汝阳王都忌惮三分的镇国公。
扶箴心中多少发怵。知道她设计让辛越失了兵权,折羽困陷京城,这人必是要找机会报复她的,却没想到他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不依不饶。
她试图同辛越讲清利害,却瞧见人端着琉璃盏起身朝她的位置走来。
辛越执着酒盏,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在她身上投出一片黑影。
有人见状不好,还想出言劝阻辛越,“世子,她身后毕竟是殿下,还是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他说得战战兢兢,辛越根本不理他。
辛越低着头,也不知是盯着酒盏里的酒液还是扶箴,语气闲闲:“扶尚书,你是——自己饮了这盏酒,还是我喂你?”
扶箴今日被他数次羞辱,早已忍无可忍,她一拍桌,仰头看着辛越,“辛越,你别太过分!”
“过分?”辛越缓缓勾唇,下一瞬却半蹲下来,动作迅速地攥住扶箴的下颔,将酒盏抵在她唇边,“扶箴,你设计夺我兵权时,怎么就没想到,还有今天呢?”
扶箴挣扎着,不肯吞咽那酒。
也不知这人是否有意,在蹲下撩起衣角时,将那夜在长秋寺从扶箴手中拿走的那把匕首露了出来。
扶箴失措片刻,紧闭的牙关松开,酒液便被轻而易举地灌进去。
烧心烧胃一样的火辣辣。
她捂着胸口,咳得半死,但部分酒液还是流进了她的喉管。
她目色渐渐模糊,头边嗡嗡响。
几乎快要窒息,胃部传来绞痛,冷汗涔涔,她在失去意识的边缘竭力维持清醒。
隐约看见辛越将琉璃盏掷到一边,琉璃盏“啪”的一声碎裂。
头顶传来一声恶劣的笑:“走狗。”
却是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音量。
辛越笑得张扬轻佻,顺手拿过侍从递过来的手帕,边擦方才给扶箴灌酒时手上沾上的酒液边朝满座宾客道:“仰赖诸位在座,扶尚书才肯给本世子这个薄面,是不是?”
扶箴脸色煞白,气息堵在一处,呼吸艰难到说不出半个字,眼尾洇出一片薄红,抬头死死地瞪着辛越。
先前被扶箴打发去登记贺礼的听筝赶到时,看到的便是这幕。她顿时也顾不得礼节,奔到扶箴身侧,将失去力气的扶箴半搂在怀中。
“娘子,娘子?”
扶箴没应声,却呕出一口血来。
听筝何时见过扶箴这副样子?伸指去探扶箴的气息后,顿时陷入慌张中,也不顾礼仪周全,“快叫郎中啊,再拖下去会出人命的!”
方才凑在一边看热闹的众人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原先鼓瑟吹笙的乐伎俱花容失色,好端端的宴席乱成了一团。
辛越旁边的侍从决明不安地扯动他的袖子,“完了,世子,我们好像真的闯祸了……”
这是扶箴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再睁眼时,看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听筝,是陆桓。
这是已经在自己府中了。
她动了动唇,发现自己言语艰难,又挣着起身,想同陆桓行礼,却被陆桓轻按肩头阻止。
“行了,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不必同我多礼。”
扶箴这才偏过头去喘息。
听筝不知扶箴已醒,掀帘而入时谨慎请示陆桓的意思,“殿下,刘太医说若是再喂不进去药,怕是……”
她话说了一半,陆桓也不转身,只伸手,“把药端过来。”
听筝战战兢兢将药递到陆桓跟前,看见扶箴睁开的眼睛,双手合十念了两声“阿弥陀佛”才松了口气。
“殿下,这种事情,奴婢来就是了。”
陆桓只看着榻上躺着的,尚且孱弱的扶箴,冷声吩咐,“下去,这里没你的事。”
听筝再不放心,也只得依言退下。
陆桓一手端碗,一手托着扶箴单薄的肩背将人扶起。
扶箴不敢靠陆桓的肩,往后挪了两寸,想将头靠在床柱上,却被陆桓扯回来。
“别动。”说话间,舀着黑黢黢的汤药的汤匙已经递到她唇边。
扶箴轻轻垂眼,小心翼翼地就着陆桓的手喝药。
药碗见底,陆桓随手将药碗搁在一边小案上,也不放开扶箴,问:“他让你喝你就喝?”
辛越:初见吾妻,掐脖就灌(bushi)
另外提一下,老陆和女鹅年龄差9岁,小辛比女鹅大四五岁这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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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乌夜啼(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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