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作者Kitsc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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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鸡。”
女人甩出一张牌，嗓音像是被烟熏过，沙沙的，带着点懒散的调子。
棋牌室的空调嗡嗡响，吹不散满屋子的烟味，混着廉价香水的气味，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对面的男人咧嘴一笑，推倒手里的牌，“杠上花！”
女人眯眼一瞧，嗤了一声，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手指一弹，甩了过去，“还得是张哥手气旺。”
“搞啥子嘛？再来再来，咋个回回都是张哥赢哦！”旁边的男人嚷嚷着。
窗外传来楼下小贩的吆喝，混着麻将碰撞的清脆声响，女人盯着牌面的眼神又冷又利，红唇烈艳，指尖在牌面上轻轻一敲，“慌啥子？等我好好摸一把。”
棋牌室的门冷不丁地被推开，一个大婶不耐烦地喊道：“张秀丽，你娃儿又蹲在楼梯口等你！你好歹给他整把钥匙嘛，回回让人家干等！”
“哎哟，我幺儿回来啦？”张秀丽一把推倒面前的牌，笑得眼角褶子堆起来，“不打了不打了，接我幺儿去。”
她趿拉着那双旧拖鞋，走路啪嗒啪嗒响，像是故意要人听见似的。起身时顺扯了扯裙摆，扭着腰走到张哥旁边，声音黏糊糊的，“张哥，下回再约嘛。”
“我长宁中学的幺儿回来了，我得回去给他煮饭。”
张哥摸着大拇指上的金戒指，斜眼瞥她，咧嘴一笑，顺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要得嘛，下回记得来。”
门边的大婶翻了个白眼，嘴里嘀嘀咕咕地走开，“造孽哦，江娃儿摊上这么个妈……”
出棋牌室，张秀丽进旁边的单元楼，拖着步子往楼上跑，拖鞋在楼梯上啪啪地响，跑了两步又停下，仰着头朝楼上喊，声音又尖又亮——
“幺儿！”
“幺儿哎！”
“幺儿——！”
楼梯转角处，两条长腿随意地支在台阶上。
少年微弓着背，手肘懒散地搭在膝盖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自然垂落，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瘫在那儿，却又莫名透着股利落劲儿，球鞋抵着下一级台阶，鞋带松散地耷拉着。
张秀丽扶着腰喘气，嗔怪，“温商。”
“你妈喊破喉咙你都听不见？”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掏钥匙，一边用眼角斜他，“回来也不晓得吱个声，就晓得在这儿当门神。”
江系站起身，递过来一个皱巴巴的信封。
“啥子东西？”
“工资。”
张秀丽一把抓过信封，顺势往楼梯扶手上靠，舔了舔拇指，小指头翘得老高，粗鲁地捻开钞票，纸币在手里哗啦作响，就这么站在楼道里数了起来。
“一千块？”
她撇嘴，把信封拍回江系胸口，“这点钱够干啥子？”
她伸手往窗外一指。
透过积满灰尘的楼梯间窗户，远处CBD的玻璃幕墙在夕阳下闪着金光，那些摩天大楼像镀了层金似的杵在那儿。
“你睁大眼睛看看！”
“金屿区的房子是你这点钱租得起的？”
“老娘就算贴钱供你，也撑不到你高三毕业！更别说上大学了！”她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直飞，“你以为你那个死老汉儿每月四千块够我们娘俩好潇洒？”
江系收回目光，“找好房子了。”
“合租的，两个室友。”
张秀丽一巴掌拍在他肩上，“男的女的？”
“男的。”
“随你便。”
她扭身上楼，声音突然轻快起来，“对了。”
“你张叔前天又给我转了两千。”
她得意地晃了晃手机，“比你那个抠门老爹强多了。”
走几步，再回头一瞥，见江系还杵在原地不动弹，张秀丽顿时眉毛一挑，“咋子？屋头有鬼嗦？还不上来！”
江系抬头仰望张秀丽，眼神平淡，“钱你不要。”
”那我留着交房租。”
张秀丽一巴掌拍在楼梯扶手上，“白眼狼！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经佑大，现在翅膀硬了？你那个老汉儿一年到头见不到人影，要不是老子......”
江系嘴角绷紧，指节在裤缝处蹭了蹭。
“......知道了。”他打断她，抬脚往楼上走，每一步都踏得很实，像是要把台阶踩碎。
张秀丽这才满意地开门进屋，钥匙往餐桌上一扔，叮铃哐啷响，她边系围裙边嗅了嗅，“隔壁王嬢嬢屋头又在煮火锅，香得很。”
“幺儿，把窗子关了。”她头也不回地往厨房钻。
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张秀丽探出头，“对了，你下个月不是有家长会？”
江系走到窗前，“不用来——”
“我没空去哈——”
母子俩异口同声。
“……”
江系的手搭在锈迹斑斑的窗框上没动。
远处CBD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那些光点落在他眼里，却映不进眼底。
翡翠社区是典型的老居民楼，像一摞发黄的旧书，歪歪斜斜地挤在一起。
富人区和穷人区就隔着那座九泊桥。
旭日初升时，桥那头，玻璃幕墙的高楼会在晨光里泛着金属的冷光，活像一排擦得锃亮的刀片。而桥这头，巷子里的蒸笼才刚揭开盖，白雾混着吆喝声一起飘出来：“花卷！”
这些鸽子笼似的居民楼，离金屿区的CBD直线距离还不到三公里。导航上说开车十分钟就能到，可这十分钟的路，有些人走了一辈子也没走通。
渡西路的晾衣杆上还滴着水，琅榭大道的喷泉就已经亮起了彩灯。
这城市就像件打补丁的旧衣裳，无损的一面和破洞的里子，缝得严严实实。
光鲜与疮疤背靠背生长。
阶级天差地别，却一城共眠。
普通人多居于渡西路。
多数有钱人则住在金屿区的琅榭大道。
……
琅榭大道。
“哎，”许太太的翡翠镯子碰着大理石桌面，清脆一响，“总摸不到想要的牌呢。”
“杠。”朱明琬话音未落，管家已无声地添上新茶，骨瓷杯底的金丝衬得茶汤愈发清透。
佣人端着三层点心架过来，胡太太漫不经心打出一张牌，“明琬，你家清盈呢？”
“在楼上练琴呢。”朱明琬摩挲着牌背雕花，“这孩子没长性，待会准要下来撒娇。”
几位太太会心低笑。
姚文黎抬手示意，玉簪在她低挽的发髻上泛着温润的光，“我的茶还是老样子，不必加糖。”
“夫人，少爷到了。”佣人轻声通报。
朱明琬眼尾微扬，“找清盈来了。”
姚文黎回身一望，少年立在光影交界处，面容清冷俊秀，眉眼如墨画，鼻梁高挺，唇薄而淡，嘴角微弯，像一尊无瑕的玉雕。
少年走近，向几位太太一一问好，尤其那声“伯母”，叫得朱明琬眉开眼笑。
“还没结亲家呢。”
姚文黎轻拍儿子手背，惹得众人又笑。
“亭越，清盈在三楼琴房，你去找她吧。”朱明琬说。
琴房里，封清盈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
“清盈，升F呢？”钢琴老师轻声提醒。
“啧。”琴声戛然而止。
敲门声适时响起，佣人通报闻少爷到了。
封清盈拢了拢鬓发，眼风冷扫向老师，“辛苦。”
老师抱着琴谱退出，在门口与闻亭越擦肩而过。
少年颔首致意，迈进琴房内，轻带上门。
封清盈站起身，懒懒地倚着钢琴，漆黑的琴身衬得肤色如雪，她指尖轻轻敲击琴键，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唇釉在灯光下泛着蜜糖般的光泽。
“亭越——”她拖长音调，“我手指都练酸了。”
闻亭越站在光影交界处，缓步走近，身上带着淡淡的雪松气息，“练了多久？”
封清盈蓦地扑进他怀里，“我们不说这个嘛。”
她仰起脸，“周一的数学测试……”
闻亭越喉结滚动了一下，别过脸去。
“亭越～”封清盈拽了拽他的衣领，踮起脚尖，温热的呼吸拂过他耳畔，“你不转头，我怎么亲你？”
空气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闻亭越猛地转身，手掌扣住她的后脑。
吻来得急，封清盈却在他情动时轻巧地退开，指尖抵在他唇上。
“当初说好的，只亲一下的。”她笑起来，“周一的考试就拜托啦，我的未婚夫。”
闻亭越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我们非得这样吗？”
“哪样？”封清盈歪着头，鞋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他的裤腿，“反正迟早要结婚，现在这样不是更有趣？”
灯光在钢琴漆面上流淌，映出两人交叠的身影。
闻亭越倏地将她按在琴键上，一阵杂音骤然响起。
他埋首在她颈间，声音闷着，“你到底想要什么？”
“清盈，你到底想要什么？”
“别这样行吗？”
封清盈抚过他后颈的发茬，笑而不答。
窗外，一片花瓣飘落在窗台上。
手机屏幕亮起，三条未读消息接连弹出。
封清盈余光瞥见钢琴下的蓝光，指尖在闻亭越后颈轻轻一挠，“等一下。”
闻亭越盯着她双眼出神，直到看见她拿起手机时嘴角扬起的弧度。
那是一种他熟悉的表情。
每当她找到“新玩具”时，就会露出这样的笑。
“谁的信息？”他声音发紧。
封清盈心不在焉地锁上手机屏幕，“你猜？”
她转身，闻亭越扣住她的手腕。
手机啪嗒掉在地毯上，屏幕朝上亮起，又弹来几条新的消息：
顾：【盈盈，明天见？】
顾：【上次说的梵克雅宝到了。】
顾：【想你。】
空气瞬间凝固。
闻亭越紧握的指节泛白，可封清盈却突兀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吃醋了？”
“放心吧。”
“顾家那个草包，连你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门外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响。
两人同时僵住。
朱明琬的声音透过门板传来，“盈盈？”
“姚阿姨要走了。”
封清盈迅速捡起手机，在闻亭越嘴角落下一个安抚性的吻，“周一别忘了。”
她迈步，闻亭越拽回她，“你玩你的。”
“但别忘了，”他在她耳边低语，呼吸灼热，“最后站在你身边的会是谁。”
封清盈挑眉，不以为意地反问：“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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