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丽把豆浆碗往桌上重重一放，瓷碗底磕出清脆的响，“折腾半天还不是得回来住？”
她扯着嗓子，手指头在桌面上敲得咚咚响，“你那破兼职能挣几个钱？千把块钱够干啥？累得跟狗样，老子看着都来气！”
“赶紧吃饭！”
江系弯腰系鞋带，手指在鞋带上打了个利落的结，“不吃。”
“大清早给你做饭，说不吃就不吃？”张秀丽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筷子筒晃了晃，“咋个？你要当神仙？”
“赶时间。”江系拉开门，身后传来张秀丽摔打碗筷的动静，骂声像连珠炮似的追着他下楼。
楼道里的感应灯苟延残喘地亮着，忽明忽暗。墙上的管道疏通广告已经褪成了淡黄色，边角卷曲着。
清晨六点半，楼下早点摊的蒸笼正冒着白雾，油锅里的滋啦声混着油香飘上来。
几个学生背着书包咚咚咚跑下楼，遛鸟的老大爷提着笼子，收音机里播着早间新闻。
“江娃儿，上学去啊？”老头笑眯眯地招呼。
江系点点头，嘴角扯出个浅淡的弧度。
不知谁家的豆浆机在嗡嗡作响，夹杂着母亲催促孩子“快点吃”的唠叨声。
他喂过的，那只胖乎乎的奶牛猫还是照常蹲在那生锈的车棚顶上，正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
“咪咪。”江系吹了声口哨。
猫儿不慌不忙地伸了个懒腰，轻盈地跃下棚顶，尾巴高高翘起，在他裤脚边蹭来蹭去。
他从兜里摸出半根火腿肠，蹲下身。塑料包装撕开的声响让猫儿的耳朵抖了抖，随即便将粉色的鼻头急切地凑上了来。
看着小家伙狼吞虎咽的样子，江系嘴角弯了弯，然后把剩下的肠掰成小块，在水泥地上摆成一排，用指节蹭了蹭猫脑袋。
绒毛的触感又让他想起小时候被玩坏的毛绒玩具。
“走了咪咪。”
他起身拍拍裤腿，“晚上见。”
转过两个街角，像是突然换了人间。
斑驳的砖墙变成了锃亮的玻璃幕墙，煎饼摊的油烟味被咖啡豆的焦香取代，电动车刺耳的喇叭声消失了，只剩下轿车轮胎碾过柏油路的沙沙声。
行道树的枝桠修剪得整整齐齐，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朝阳，刺眼的光斑晃得人不得不眯起眼睛。
江系挤在公交车中间，车窗半开，灌进来的风带着汽油味和路边小吃的香气。车厢里人挨着人，闷热的空气里混着汗味和香水的气息。
每到一站，人群涌动，他不得不侧身让出空隙，报站声淹没在嘈杂里，数着站名，盘算着还要多久才能下车。
红灯转绿的瞬间，江系余光扫到旁边那辆卡其米兰拼黑玫瑰色的迈巴赫。防窥膜将后座遮得严严实实，只能看见驾驶座西装笔挺的司机。
弥都最繁华的金屿区，连空气都镀着层金。
公交车里挤满睡眼惺忪的上班族，而一窗之隔的豪车里，或许坐着某个翻手为云的人物。
江系想，普通人这辈子最近距离接触这种车的机会，大概只有在4S店当销售的时候。
下公交车，他匆忙去学校旁的早餐店买了个包子。
胸前长宁中学的烫金校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座在弥都排第二的学校，在其他城市已是顶尖。
有人开玩笑说锦城中学的差生才去栖川大学。
可栖川大学是211。
而望江实验和长宁的学生，拼了命都想挤进那所被锦中学生嫌弃的学府。
江系三两口咽下包子，把塑料袋团成球投进垃圾桶，校门口的值周生正在登记迟到名单，他加快脚步混入人群。
七点四十，早读结束。
铃声刚响，走廊上就挤满了放风的学生。
“真他妈不公平。”一个寸头男生往对面努努嘴，“咱们早读都结束了，那帮少爷小姐估计还在被窝里呢。”
对面瑞斯顿国际学校的建筑群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银灰色的主楼像块切割完美的水晶，草坪上的自动喷灌系统正在画着规则的圆弧，保安的白手套在阳光下格外刺眼，指挥着一辆豪车缓缓驶入校门。
“他们食堂还是米其林厨师。”
“何止，人家体育课都能选马术和高尔夫。”
“上周五我值日，看见有人放学坐直升机走的。”
“江系！”何黛佳小跑着穿过走廊。
“江系！”她又喊了一声。
江系懒洋洋地靠在栏杆上没动，校服领口被晨风吹得微微敞开，露出半截白皙的锁骨，阳光在他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衬得眼神愈发深邃。
“你还要找兼职吗？”何黛佳声音渐弱，耳尖泛起粉色。
“嗯。”江系偏过头，喉结随着应答轻轻滑动。
“我舅舅那边，可以帮你……”她话没说完，就被路过的男生打断，“哟，江系，你女朋友真贴心啊！”
何黛佳慌忙摆手，脸颊烧得通红。
江系嘴角勾起个惯常的弧度，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俯身凑近，修长的手指在何黛佳脸上轻轻一捏，声音清淡又温柔，“谢了，不过不用。”
周围响起暧昧的起哄声。
何黛佳踉跄着撞进江系怀里，江系依旧保持着双手插兜的姿势，只是微微低头，目光越过她发顶望向远处操场。
那里有几个女生正往这边张望，对上他视线又慌忙别开脸。
所有人都觉得江系是情场老手。
他从不拒绝女生的亲近，却又若即若离；眼尾含笑的模样像在**，可那笑意永远不达眼底。
铃声突兀地响起。
人群开始蠕动，有人恋恋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对面，“哎，下辈子还是投胎前先看攻略吧。”
……
大课间操。
那辆迈巴赫缓缓驶过长宁中学时，封清盈正烦躁地咬着指甲，操场上整齐的蓝白校服方阵让她更加窝火，“他们都开始课间操了！”
“破车子，关键时刻掉链子！”
“小姐，已经打过招呼……”
“我知道！”
“那群长舌妇肯定又在背后嚼舌根。”她猛地拍了下真皮座椅，模仿着别人的语气，“‘瞧封清盈，又迟到，仗着家里有钱了不起’——”
自己先笑出声，“谁稀罕跟她们比这个？”
“都一个学校，比什么谁比谁有钱！”
车停稳，封清盈慢条斯理地掏出唇釉。
后视镜里，司机欲言又止的表情让她翻了个白眼，“晚上不用来接我，我和Sisy约了星巴克。”
“别催。”
她对着小镜子仔细描画唇线，“反正都迟到了。”
司机点头讪笑，“是、是。”
收拾完，她推开门下车，车门被摔得震天响。
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封清盈踩着细高跟走过长廊，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对投来的打量目光报以轻蔑的白眼。
“Lilith驾到——”
经过Y12-A班，教室后排爆发出一阵起哄声。
有人揶揄：“Lucien！你家小祖宗总算来上学了！”
封清盈猛地刹住脚步，转身，抱臂倚在Y12-A班门框上，目光越过哄笑的人群，直直刺向靠窗的座位。
闻亭越走过来，她把书包砸进他怀里，“都怪你！”
声音里带着娇纵的委屈，“为什么不叫我起床？”
闻亭越熟练地接住书包，指尖在她手腕内侧轻轻一蹭，越嘴角含着浅笑，把包重新挂在封清盈手臂上，“嗯，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以后注意。”
“我说封大小姐，秀恩爱去外面秀啊。”一个男生吊儿郎当地翘起腿。
封清盈攥起包，卯足劲往那个男生头上砸，“滚！”
“Shit！”男生揉了揉头。
“清盈。”闻亭越握住封清盈的手，冲她摇头。
封清盈冷哼了声，“还不把包拿过来？”
男生无奈起身，走来把包递给封清盈，“真疼。”
“疼死你！”
封清盈夺过包包，转身离开Y12-A班。
男生还在揉头，闻亭越询问他：“没事吧？”
“你未婚妻真的……”男生嘶了声，“你婚后不好过。”
闻亭越轻笑，“她没那么淘气。”
男生无可救药地看着闻亭越摇头，“没救了。”
“你非娶封清盈不可吗？”
闻亭越点头。
阳光穿过玻璃窗，在他眼下投下细碎的光斑，纤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涌动的暗流。
封闻两家的交情要追溯到祖父辈。
两家夫人也是早已定下了娃娃亲。
闻亭越从记事起就知道，那个总爱揪他头发的小女孩，将来会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封清盈得知联姻消息时，正在给自己涂指甲油，她盯着鲜红的甲油看了三秒，轻飘飘说了句“随便”。
反正闻家少爷向来对她言听计从。
就像上周她当着闻亭越的面和篮球社社团的队长**，对方也只是安静地站在阴影里，替她拿着外套。
这个看似温润如玉的少年，会帮她伪造假条逃课，会在她父亲查岗时打掩护，甚至在她换男友换得全校皆知时，依然每天雷打不动地送来她最爱喝的奶茶。
所有人都说闻家少爷好脾气，连封清盈都忘了，幼时那个被她抢走玩具都不敢吭声的小男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在暗处织网的。
直到那个雨天的黄昏。
封清盈把空白的作业本拍在桌上时，少年正在解一道奥数题。那笔尖在纸上顿住，洇开一小片墨迹。
“可以帮你写。”
闻亭越声音比窗外的雨还轻，“但要收利息。”
封清盈满不在乎地凑近，“什么利息？”
闻亭越扣住她的后颈。
那个看似温柔的吻里藏着隐晦的占有欲，像蛰伏多年的野兽终于露出獠牙。分开时，他拇指擦过她湿润的唇角，眸中似一汪深邃不见底的潭水。
平日里温良恭俭，实则痞坏难驯。
这才是真正的闻亭越。
骨子里是浪荡的性子，却爱封清盈爱到癫狂入骨。
所以那天闻亭越他，把初吻献给了封清盈。
“下次要作弊的话，”少年重新在作业本上落笔，声音恢复一贯的温和，“记得提前预约。”
“如果要我帮的忙越大。”
“代价会更高。”
“有多高？”封清盈歪着头，指尖卷着发尾玩。
少年倾身，阴影完全笼罩住她。
“比今天的代价还高。”声音带着几分危险的沙哑。
封清盈笑了，“那是什么代价？”
她伸手拽住闻亭越的领带，迫使他低头，红唇贴上他的耳垂，“是不是……”
后面几个字化作气音，消散在两人交错的呼吸间。
闻亭越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面上却平静。
封清盈退开些许，舌尖缓缓舔过下唇。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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