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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摆脱

蝉鸣在烈日下沸腾,树叶的影子斜斜地切过红白跑道,江系静立在树荫边缘,身形被光与影裁成一道清晰的界线,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修长,投向滚烫的操场。

身旁的何黛佳看向他,“所以……你觉得可以吗?”

斑驳的光影碎在肩头,树影在他睫毛下摇晃,掩住了眼底的情绪。

“江系?”

何黛佳又补充,“实在不行,你就收下我的钱。”

“我可以让我爸妈每个月多转我一千的。”

“谁告诉你的?”江系偏头扫她一眼,“我的事。”

“啊……这个,是班长。”

“是老师告诉班长的。”

何黛佳犹豫几番,开口说道:“去年你妈妈在办公室大闹了一场,从那以后,老师就对你的家庭状况格外关注了。”

“老师也是为了不让你难堪,所以才去找班长了解你的情况的……”

“情有可原。”

“班长也很关心你,问了问我们一些关于你的事。”

“你要是实在不想接受我的建议,我可以让我爸爸帮你重新找一份工资高的兼职。但说实话……你还没必要去打工。毕竟下半年就高三了,哪儿有时间兼职呢?倒不如听我的,住我给你找的那个房子吧!”

“我每个月再资——”

垂在身侧的手指间夹着一片叶子,江系用指腹摩挲着叶脉,“不用。”

“班长也想为你介绍个新的工作,工资还……”

“我说了不用!”

他眼睑半垂,目光从睫毛的阴影下压过来,黑沉沉的像淬了冰,“我是废物吗?我什么都需要你们帮我?”

“不是的江系……”何黛佳慌忙地摆摆手,“不是……”

“你误会了,大家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是,是你们的好意。”

“可这他妈和施舍有什么区别?”他拳头在身侧攥紧,手背上的青筋蜿蜒凸起,“你们为什么擅作主张。”

周身气压低得骇人,何黛佳伸手搂住江系的腰,把头靠在他怀里直摇,带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

“江系对不起……是我不好……”

何黛佳抬起头,晶莹的眼眶含泪,“我不该这样。”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和施舍。”

江系的声音压得极低,“不需要。”

何黛佳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埋在他胸口一个劲儿地点头,“嗯、嗯……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江系还在捻转那枚叶子,指腹已磨出了淡绿的痕。

蝉鸣和树叶的沙响全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

他整个人像一株安静的植物,连影子都是凉的。

光斑晃过眼睛,他眼睫轻颤了下。

“期末考试,多久?”

“这个月月底。”

“还有两周。”

“怎么了吗?”何黛佳抬头问他。

那枚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地上,江系垂眸看着何黛佳,手懒懒垂在两侧,指尖在大腿侧轻点几下。

一。

二。

三。

“黛佳。”

他嘴角噙着笑,伸手搂住何黛佳,把头靠在她头旁,声音轻轻挠在她的耳畔,诱人靠近,带着点沙哑的清透,“我只需要你。”

她想抬头,他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帮我个忙。”

阳光从两人相贴的衣料间漏下去,烫出道缝隙。

**

周五这天,迈巴赫路过长宁中学时,降慢了车速。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轻盈的躁动,像碳酸饮料刚开盖时迸发的细小气泡,某种无形的张力在人群中流转,连风都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把说笑声泼向四面八方。

“不论是什么学校,放学的情景都一样。”

闻亭越望向窗外,拍了拍封清盈的手背。

“下车吧。”封清盈声音不冷不热。

人群中,她的视线落在校外围墙的某处阴影交界。

江系倚着墙,胯骨随意地前倾出一个轻佻的弧度。怀里女生被他单手搂着腰肢,他拇指摩挲着女生校服下露出的半截腰部肌肤。阳光从芙蓉叶间中隙刺下来,将他的手腕晃成一道刺眼冷光。

少年连影子都像是精心算计过的风流。

远处飘来的目光,江系把视线移过去,喉结滚动。

迈巴赫旁,立着一对金童玉女。

墨黑色西装外套剪裁利落,左胸绣着暗金校徽,内搭银灰斜纹衬衫,绿色条纹领带松松挂在颈间。

男生外貌清冷俊秀,眉眼如墨画,鼻梁高挺,身高已过一米八,肩宽腿长。气质深邃沉稳,矜贵、完美到让人不敢靠近。

而她,美得像未驯化的野蔷薇。

美得带刺。

远看华丽高贵,近看才知危险。

皮肤的白,是一种养尊处优的冷玉质感。

西装短裙膝上几寸,领结歪歪地别在锁骨中央,绿色条纹里缠着几丝银线,阳光一晃,泛起冷粼粼的光。

江系低头,将脸侧贴在女生的脖颈处,另一只手跟着搂上女生的腰,收紧手臂。

闻亭越转头垂视身旁的封清盈,“你的男朋友。”

“好像不止有你一个女朋友。”

隔着鼎沸的人潮望过去,墙边的两个人亲密无间。

她置若罔闻,眼角斜飞,唇色是糜烂的樱桃红,舌尖掠过嘴角,像蛇信轻舔毒牙。

“清盈。”

阳光将她的肤色衬得愈发冷。

闻亭越再次轻唤,“清盈?”

望着那相拥的两人,封清盈忽然勾唇,笑意不达眼底,但那张脸依旧艳丽,艳丽之下,是致命的诱惑。

江系抬头,对上那扬起的红唇。

美得惊心动魄,也危险得毛骨悚然。

那位十分帅气矜贵的少年先上了车。

随后是封清盈。

可她那最后的笑是什么意思。

她为什么会笑?

她为什么。

为什么笑。

……

车窗外街景倒退。

闻亭越的手掌抵在她颈后,将她压向自己,呼吸交错,唇齿厮磨,车厢内温度攀升,逼仄的空间充斥着急促的喘息和暧昧的水声。

“清盈。”

“我想和你……”

方寸之地的缠绵,比大庭广众的缠绵更灼人。

……

北京时间22点。

江系站在吧台后,目光倦怠地扫过空荡的店。

制服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他抬头瞥了眼挂钟。

北京时间23点。

在清洗咖啡机的嗡鸣声中,他挂好围裙。

同事取下围裙,“江系,下班咯。”

“嗯。”

“明天见。”

“明天……见。”

她没来。

这不是好事吗。

为什么一点都没有高兴的感觉。

心中隐隐不安。

难道是因为。

藤蔓已经留下种子了吗。

难道是因为。

藤蔓会开花吗。

江系,你应该庆幸的啊。

你不是甩掉了她的纠缠了吗。

……

月光高高挂起。

蝉鸣黏在发烫的路面上。

那辆卡其米兰与黑玫瑰双拼色的迈巴赫,像一头优雅的猛兽蛰伏黑夜里,车漆在路灯下流转出奇异的光泽。

后排车窗降下了一半,夹烟的手白皙纤细。

红光在黑暗中有节奏地明灭,像危险的呼吸频率。

车门被推开,夜色被撕开一道发光的裂隙。

高跟鞋尖点地,耳垂上的钻石反光割破黑暗。

江系僵立在原地,瞳孔紧缩,呼吸凝滞在喉间,手指无意识地轻微抽搐着,嘴唇麻木,连半个音节都挤不出来,声带像是已被恐惧腐蚀殆尽。

一袭猩红长裙,如同裹着淬血的绸缎,裙摆开衩处露出大腿的冷白,与浓烈的红形成致命反差。腰肢扭动的弧度像毒蛇游弋,指尖夹着的香烟落在地面,由高跟鞋碾面。

那是。

女鬼。

红衣女鬼。

不。

那是红色的藤蔓。

是红色的。

会缠死人的。

会绞痛人的,会把人绞窒息的,红色藤蔓。

“江系。”

不。

那不是藤蔓。

那是她。

是封清盈。

是。

封清盈。

“江系!”

她红唇勾起,“抱歉,今晚有事。”

“所以没能去接你下班。”

“你没生气吧?”

他像被钉住般无法动弹。

喉咙里挤出一丝气音,却哽在齿间。

她又一如既往地笑。

她为什么。

她为什么笑。

为什么笑。

“江系,你怎么了?”

“怎么看起来。”

“很……”

“害怕?”

像一株暗红的毒藤,带着湿润的腥气攀附上来。

藤尖钻进他的袖口,缠绕腕骨,细小的倒刺勾进毛孔,茎叶在喉结分叉,其中一枝探向脖颈,另一枝滑进他的衣领。

在那藤蔓绞紧下,似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缠得连指尖都动弹不得。

那些红梢正从眼眶内侧滋生。

像是。

很快就要从瞳孔里喷涌而出。

吻上来时就是一株绞杀藤在索取养分。

手指缠进他的发丝,指甲刮过他的脖颈,带起细微的刺痛。

呼吸被掠夺,牙齿也蹭过他的下唇。

他试图后退,环在他腰间的手臂立刻收紧,指尖在脊部来回摩挲徘徊,如同那藤蔓找到了新的攀附点。

是吻。

是亲吻。

是舌吻。

是活吞。

他瞳孔里倒映着一抹艳红的身影。

“明天。”

“明天我一定来接你下班。”

她又笑了。

为什么。

笑。

**

次日,北京时间晚上23点。

封清盈陷在迈巴赫的真皮后座里,黑色包臀裙像第二层皮肤般裹住曲线,在腰臀处绷出一道危险的弧光,大腿肌肤白得刺眼,漆皮高跟鞋尖抵着车载冰箱。

“小姐,查到在哪儿了。”

“讲。”

司机的声音清晰可闻,“在……VD。”

涂着勃艮第红甲油的手指玩着香槟杯。

“小姐?”

她气定神闲地补起口红。

镜中的唇红似烈焰,那唇角高高翘起,“走。”

……

VD酒吧。

包厢里,幽蓝的灯光像液体般在墙壁上流动,将人影切割成模糊的色块,低音炮的震动从地板直窜上脊背,酒杯在玻璃茶几上轻轻震颤,折射出细碎的冷光。

真皮沙发陷在阴影里,江系松垮地倚靠着沙发背,笑得浪荡,黑色衬衫领口大大敞开,露出截白皙的胸膛,锁骨初还留着几道未消的吻痕。

身边各挤了两个穿着清凉的女模,一个贴着他耳畔娇笑;另一个正倚他怀里,扭动着胸前的波浪。

门倏然被推开,一截高跟鞋尖踏进来。

所有声音都像是死了。

一身黑裙紧紧地裹着雪白的皮肉,腰细得像是一只手就能掐住,臀线却在紧身裙下饱满得惊心动魄。

她的美,从来都是带杀气。

上挑的凤眸被浓睫压着,瞳孔黑得沉,唇角勾着点笑。

她慢慢走进来,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面上,像是死亡倒计时。

好美。

她好美。

他也终于能摆脱了。

他能摆脱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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