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刺鼻。像是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林晚混沌的意识里，将她从粘稠的黑暗边缘强行拖拽回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痛。
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从左肩和手臂蔓延开来，伴随着无数细密的、针扎般的刺痛感在脸颊和脖颈处叫嚣。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肩部的伤口，带来一阵闷窒的钝痛。她想动，身体却像被无数沉重的锁链捆缚住，动弹不得。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火辣辣的。
然后，是声音。
混乱的、带着惊恐的呼喊，金属器械碰撞的冰冷声响，还有……一个嘶哑的、带着巨大冲击力的声音，穿透层层迷雾，狠狠撞进她的耳膜——
“……对不起！林晚！对不起！……”
陈屿？！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混沌的脑海！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碴，瞬间回涌：呼啸的风，刺耳的玻璃碎裂声，身体撞向冰冷棱角的剧痛，陈屿那张惨白失色的脸，和他眼睛里……那滴砸在她脸颊上的、滚烫的液体……
为什么？
他为什么说对不起？
是为了“备份”？为了周薇薇的谎言？还是……为了他此刻这让她感到无比难堪的、迟来的注视？
一股强烈的抗拒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想挣扎，想喊“滚开”，想把自己彻底藏进黑暗里，避开这让她无地自容的狼狈和那令人心慌的“对不起”！但身体的重创让她连抬一下手指都无比艰难。
“患者醒了！别压着她！快让开！”护士严厉的声音响起。
压在她身上的力量骤然消失了。那混乱的呼喊和道歉声似乎被推远了一些，但并未停止。
林晚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一片模糊，被灯光刺得生疼。模糊的光晕里，她看到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在快速晃动，看到输液瓶冰冷的反光。然后，她看到了陈屿。
他就站在离病床不远的地方，被一个医生和另一个看起来像是他家长的严肃男人强行隔开。他的白色衬衫上沾满了暗红色的、已经凝固的血迹，触目惊心——那是她的血！他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还在微微颤抖，那双曾经平静如深潭、后来让她心慌惊惶、此刻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和……恐惧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仿佛一错眼她就会消失。
“林晚！你怎么样？哪里痛？”陈屿的声音依旧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急切。
林晚没有回答。她只是看着他，眼神空洞而冰冷，像两口干涸的深井。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一种深深的、被窥破一切后的疲惫难堪。他眼里的痛苦，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她此刻的狼狈和破碎，让她只想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她闭上眼，不再看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脸转向了冰冷的墙壁。这个拒绝的姿态，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传达了她的意愿。
“……对不起……”陈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边的懊悔，像受伤野兽的低鸣。
“家属先出去！我们要处理伤口！”医生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一阵拉扯和低声劝说后，脚步声渐渐远去，病房里只剩下医护人员和医疗器械冰冷的声响。
处理伤口的过程是漫长的煎熬。消毒药水刺激伤口的剧痛让她浑身紧绷，冷汗浸透了病号服。缝合针穿透皮肉的拉扯感和刺痛让她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她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任由医生护士摆布，意识在剧痛和混沌中浮沉。
不知过了多久，当剧烈的疼痛终于被药物的作用稍稍压制，病房里也只剩下一个值班护士时，林晚才再次缓缓睁开眼。麻药的后遗症让她昏沉，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沉重无力。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右手——那只没有被严重划伤的手。指尖触碰到了病号服粗糙的布料，然后，她摸到了口袋。
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带着尖锐棱角的小东西，静静地躺在口袋里。
是那枚五角硬币！
她竟然还带着它！在经历了那场几乎粉身碎骨的坠落之后！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刺穿了她的麻木。她用尽力气，将右手伸进口袋，紧紧攥住了那枚冰冷的硬币。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那道尚未愈合的伤痕，熟悉的刺痛感传来，带来一丝诡异的、支撑着她的清醒。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苏晓红着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蹑手蹑脚地溜了进来。
“晚晚！”看到林晚睁着眼，苏晓瞬间扑到床边，眼泪刷地掉了下来，“你吓死我了！你怎么……怎么去那种地方了！”她看着林晚被纱布缠绕的手臂和脸颊上细小的伤痕，声音哽咽。
林晚看着她，眼神依旧空洞，没有回应。
苏晓似乎习惯了她的沉默，自顾自地说着，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后怕和一种急于倾诉的冲动：“是陈屿……他疯了一样冲进教室，问我知不知道你在哪儿……说你情况不对劲……我们到处找你，最后是他猜你可能去了老城区那边……”
苏晓顿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了看门口的方向，压低声音说：“陈屿他……一直在外面。他爸想把他拽回去，他都快跟他爸打起来了……他衣服上全是血，都是你的血……”
林晚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回应。攥着硬币的手指更加用力。
苏晓犹豫了一下，像是下定了决心，凑得更近，声音几不可闻：“晚晚……有件事……我觉得必须告诉你……周薇薇那个贱人……她在撒谎！”
林晚的目光终于动了动，落在了苏晓脸上。
苏晓像是得到了鼓励，语速急促起来：“那个卡片！那张写着什么‘雨季的湖’的卡片！根本不是周薇薇让陈屿写的！我……我亲眼看见的！”
林晚的呼吸骤然屏住了！攥着硬币的手指猛地收紧！尖锐的刺痛让她混沌的意识瞬间清醒了几分！
“是那天放学！你在值日，我先走的！”苏晓急切地解释，“我看见陈屿一个人在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里，拿着那张卡片，写写画画，好像写了很久！我当时就觉得奇怪，还以为是他的谱子……后来才知道是给你那个！”苏晓脸上露出愤怒，“周薇薇那个不要脸的！肯定是她看到卡片后，嫉妒了，才故意说是她让写的！陈屿后来怪她，估计就是因为她乱动了他的东西，害得你……害得你……”
苏晓的声音哽咽起来，后面的话说不下去了。
卡片……是陈屿自己写的？
他一个人在音乐教室……写了很久？
周薇薇……在撒谎？
巨大的信息像汹涌的潮水，狠狠冲击着林晚早已千疮百孔的心防！她只觉得脑子一片混乱，嗡嗡作响！周薇薇那张甜腻恶毒的脸，陈屿那滴滚烫的眼泪，那声嘶哑的“对不起”，还有苏晓此刻急切的证词……所有的一切在她脑中疯狂搅动、碰撞！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再次被轻轻推开。陈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似乎刚和他父亲争执过，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刚才坚定了一些。他的目光越过苏晓，直直地看向病床上的林晚，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沉重的力量。
他一步步走近，停在病床边，无视了苏晓警惕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自己同样沾着血迹的口袋里，缓缓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子。链子的一端，挂着一枚小小的、被压得有些变形的银质音符吊坠。吊坠的弧度扭曲着，边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已经凝固的血迹。
他将这条带着血迹的项链，轻轻放在了林晚没有受伤的右手边，紧挨着她紧握着的、那枚冰冷的硬币。
“在……在玻璃堆里找到的。”他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压出来，带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它挂在一块玻璃碎片上……没丢。”
陈屿的目光紧紧锁着林晚，那双曾经让她觉得平静、让她惊惶、让她难堪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林晚从未见过的、浓烈到几乎要将人灼伤的东西——有后怕，有懊悔，有痛苦，还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不容置疑的……专注。
“那张卡片……”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不容错辨的决绝，“是我写的。只给你。”
说完这句话，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又像是完成了某种重要的宣誓，深深看了林晚一眼，然后转身，沉默地离开了病房。
门在他身后轻轻关上。
病房里，一片死寂。
苏晓震惊地捂住了嘴。
林晚躺在病床上，右手紧紧攥着那枚冰冷的硬币，掌心那道伤痕在巨大的力量下似乎再次崩裂开，温热的液体渗出，浸润了冰冷的金属。
而她的左手边，那枚沾着凝固血迹的、扭曲的银质音符吊坠，在冰冷的灯光下，折射出微弱却无比刺目的光芒。
血凝固了。
灰烬……似乎还未冷透。
（第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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