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扇华丽厚重的别墅大门的。背后似乎传来周薇薇气急败坏的尖叫和佣人惊慌的脚步声，但都被她耳中尖锐的、持续的嗡鸣声隔绝在外。她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一步一步，沿着来时的路，走出那个散发着香樟树虚假香气和冰冷疏离感的“云顶花园”。
口袋里的那枚五角硬币，此刻像一块冰，冰冷地贴着她的腿侧。掌心那道结痂的伤痕，在撕扯琴谱时似乎又被崩裂开，传来丝丝缕缕的刺痛。但这疼痛，比起心脏深处那片被彻底碾碎、被曝晒在周薇薇恶毒目光下的废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天空依旧是那种脏污的灰白色。没有雨，也没有阳光。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像一块巨大的、湿透的棉絮，紧紧裹缠着她。
她不想回家。那个充满了烟味、绝望叹息和被生活锈蚀得面目全非的家，此刻只会让她更加窒息。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穿过车水马龙的街道，穿过狭窄拥挤的旧巷，穿过破败荒芜的待拆老厂区。脚步越来越沉，意识却越来越飘忽。周薇薇那张甜腻又残忍的脸，陈屿那平淡无波说着“备份”的样子，母亲那句“为了这个家”的叹息，父亲在烟雾中沉默如山的背影……所有的画面、声音，都在她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碎裂，像一场无声的爆炸，摧毁着她最后一点支撑自己站立的力气。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城市边缘。一座废弃多年的旧百货大楼像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矗立在荒草丛生的空地上。斑驳褪色的巨大广告牌斜斜地挂着，被风撕开一道道狰狞的口子。大楼的玻璃幕墙早已破碎不堪，只剩下黑黢黢的窗洞，像无数只空洞失焦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个灰暗的世界和她这个失魂落魄的闯入者。
林晚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踉跄地走进了这座废墟。脚下是碎裂的砖石、厚厚的积尘和枯黄的杂草。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腐朽的尘埃气味和铁锈的气息。这气息，和她家里的气味，竟如此相似。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的锈蚀感。
她顺着锈迹斑斑、摇摇欲坠的消防楼梯，一步一步，向上爬。铁梯在她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她的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块，每一次抬腿都耗尽全身力气。掌心那道裂开的伤痕，在粗糙的铁锈上反复摩擦，传来清晰的痛感，却让她感到一丝病态的清醒。
终于，她爬到了大楼的顶层边缘。一个巨大的、只剩下扭曲钢筋框架的穹顶之下。风骤然大了许多，带着城市边缘特有的、荒凉的尘土气息，呼啸着穿过钢筋骨架，发出呜呜的悲鸣。脚下，是城市模糊的轮廓，在灰白的天幕下，像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混凝土丛林。
林晚站在边缘。碎石在她脚下滚落，发出细碎的声响，瞬间被风声吞没。她低头看着脚下令人眩晕的高度。风猛烈地吹拂着她的头发和单薄的校服外套，猎猎作响，仿佛要将她撕碎、卷走。她张开双臂，像一只被折断了翅膀、再也无法飞翔的鸟。
飞不动了。
也逃不掉了。
她想起周薇薇那句“脑子进水了吧”，想起陈屿的“备份”，想起母亲放在桌上的那枚冰冷的硬币……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残酷的答案：她是多余的，是麻烦的，是那个可以被轻易牺牲、被无情嘲弄的存在。她的梦想，她的尊严，她那点可怜的、自欺欺人的悸动，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就像脚边这些被风吹起的尘埃，轻飘飘的，毫无价值。
泪水终于无声地涌了出来，却被狂风瞬间吹干，只在脸颊上留下两道冰冷的、紧绷的痕迹。喉咙里堵着巨大的绝望，像一块坚硬的石头，让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甚至感觉不到悲伤，只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的疲惫和空洞。
就这样……结束吧。
像那只坠落在雨季里的玻璃鸟。脆弱，透明，不堪一击。坠落的时候，也许会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然后化作一地无人问津的碎片，最终被尘埃和雨水覆盖、掩埋。
她闭上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像一片即将被风卷走的落叶。
就在她重心即将完全脱离边缘的瞬间——
“林晚——！！！”
一个嘶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巨大冲击力的声音，如同炸雷般，穿透呼啸的风声，狠狠撞进她的耳膜！
那声音……是陈屿？！
林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几乎是本能地，她下意识地想要回头！
然而，就在这心神剧震、身体失控的刹那，她脚下的一块松动的碎石骤然崩塌！
“啊——！”
一声短促的惊呼被风撕碎！失去平衡的身体无可挽回地向前栽倒！不是她所想象的、投向深渊的自由落体，而是身体猛地撞向旁边一块斜插出来的、巨大的、布满裂痕的玻璃幕墙残骸！
“哗啦——！！！”
令人牙酸的、巨大刺耳的玻璃碎裂声骤然炸响！
无数尖锐的、不规则的玻璃碎片，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迸裂、四散飞溅！像一场冰冷而璀璨的死亡之雨！
林晚只感觉一股巨大的钝痛猛地撞在左侧肩膀上，紧接着是无数细密尖锐的刺痛瞬间蔓延至手臂、脸颊和脖颈！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伴随着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冲入她的鼻腔！
她像一只被狠狠拍打在礁石上的玻璃鸟，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布满尖锐碎片的冰冷水泥地上。剧痛让她蜷缩起身体，意识在尖锐的痛楚和巨大的冲击中瞬间模糊。
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陈屿那张写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脸，正从楼梯口的方向狂奔而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失态和仓惶。他的脸色惨白，嘴唇在剧烈地翕动，似乎在喊着什么，但风声和耳鸣让她什么也听不清。
碎裂的玻璃残骸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像一地破碎的星辰，也像无数冰冷的泪滴。其中一块最大的、不规则的尖锐碎片，深深扎进了她左侧小臂靠近手肘的地方，鲜血正汩汩地涌出，迅速染红了她白色的校服袖子，也浸湿了散落在地上的玻璃碎屑。
剧痛撕扯着她的神经，但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冷的，是陈屿此刻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惊恐，有害怕，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这担忧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扎进她早已麻木的心脏。
他为什么要来？
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眼神看着她？
这眼神……比周薇薇的嘲讽，更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难堪和羞耻！
她不需要怜悯！不需要这种迟来的、施舍般的注视！
林晚挣扎着想甩开他想触碰她的手，想逃离这让她无地自容的现场。然而，剧烈的动作牵动了伤口，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喉咙里涌上一股浓重的腥甜气息。她无力地倒回冰冷的、布满玻璃碎片的地面，像一只破碎的、沾满鲜血和尘土的玩偶。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她模糊地看到陈屿不顾一切地冲到她身边，染血的手颤抖着想要捂住她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滚烫的东西砸了下来，落在她被玻璃划破的脸颊上，混着冰冷的血水，带来一种近乎灼烧的触感。
那是什么？
是雨吗？
还是……
……泪？
冰冷的玻璃碎片。滚烫的液体。绝望的风声。和陈屿那张惨白失色的脸。
所有的一切，在坠入彻底的黑暗前，凝固成一片混乱而尖锐的意象。
玻璃鸟最终没有坠向大地。
它撞向了命运冰冷的棱角，在碎裂的剧痛中，第一次看到了那双注视着她的眼睛里，除了漠然和平静之外，另一种从未见过的、滚烫的东西。
（第五章完）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