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结界的瞬间，云岫以为自己会像那只玄铁兽一样被碾成粉末。
但没有。
当她握紧无妄剑，凭着体内混沌灵根对结界光晕的本能渴求，试探着将指尖触碰到那层流转的光膜时，预想中的剧痛并未袭来。反而是掌心的古剑忽然发烫，一道极淡的灰光顺着她的指尖涌入结界，那看似坚不可摧的光晕竟像被烫化的冰雪般，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仅容一人通过，她甚至能感觉到结界的禁制在疯狂反噬，无数凌厉的灵力像针一样扎向她的经脉。但体内的混沌灵根却在此刻异常活跃，那些驳杂的灵力自发地缠绕上来，竟硬生生将禁制的力量吞噬、同化了。
等她踉跄着站稳时，身后的结界已恢复如初，仿佛从未有过缝隙。风里的砂砾味淡了，取而代之的是草木的湿润气息——她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了蛮荒。
——
凝神玉的温润灵力在掌心流转，像一汪清泉缓缓漫过干涸的河床。云岫靠在树干上，闭着眼调息，脸上那因灵力反噬而泛起的潮红渐渐褪去，只剩下惯常的清冷。
她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来自那个白衣女子，云瑶。
方才的混乱里，这人吐出的血是鲜红的，落在素白衣襟上，像极了蛮荒里罕见的、绽放在石缝中的红景天。但云岫没心思细想这些，她只在意一件事：契约已经完成。
她护了对方，也拿到了报酬，两清了。
“多谢。”
身后传来女子清浅的声音，带着一丝尚未平复的虚弱。云岫睁开眼，转头看她。
云瑶正扶着树干慢慢站直，肩头的伤口已用干净的布条包扎好，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了许多。她看着云岫，目光在那道月牙形的印记上停留片刻，又很快移开，落在云岫手中那半块凝神玉上。
“这玉……对你有用？”云瑶轻声问。
云岫点头，言简意赅：“压得住。”
压得住体内那团随时会炸开的混沌。
云瑶了然。她修行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灵力波动——驳杂、狂暴，却又带着一种原始的纯粹，仿佛天地初开时的混沌之气。寻常修士若有这样的灵根，早已被灵力撕碎，可眼前这少女不仅活了下来，还能凭着本能驾驭几分，实在是不可思议。
“你叫什么名字？”云瑶又问。
“云岫。”
“云岫……”云瑶在舌尖默念一遍，心头微动。与自己同姓，倒是巧了。她顿了顿，补充道，“我叫云瑶，清霄宗弟子。”
云岫对“清霄宗”没什么概念，修仙界的门派划分对她而言，就像蛮荒里不同族群的领地标记，与己无关。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剩下的小半块凝神玉小心地收进怀里，转身就要走。
“等等。”云瑶叫住她，“你要去哪里？”
云岫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像是在问“与你何干”。
蛮荒的生存法则里，交易结束后便该各走各路，纠缠是危险的。她能感觉到云瑶身上有善意，但这善意对她而言，是陌生的、无用的东西。
云瑶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滞，随即解释道：“方才那些是万影窟的人，他们行事狠辣，未必会善罢甘休。你孤身一人，恐怕会有危险。”
万影窟？云岫记下这个名字，却没接话。危险她从小就习惯了，比这更凶险的境地她都闯过来了，几个黑衣人还吓不倒她。
她只是看着云瑶，问：“还有事？”
云瑶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看着她那双对周遭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睛，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蛮荒黑夜里，用石头砸向巨蟒的瘦小身影。那时的她，眼睛里也只有警惕和生存的本能。
这些年，她一定过得很苦。
“你要去修仙界？”云瑶换了个话题
云岫点头。
“那里不比蛮荒，有规矩，有纷争。”云瑶斟酌着词句，“你若无处可去，或许……”
她想说“或许可以随我回清霄宗”，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清霄宗规矩森严，长老们对异类向来严苛，云岫这混沌灵根若是暴露，恐怕会引来更大的麻烦。
云岫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淡淡道：“不用。”
她不需要庇护。蛮荒教会她的第一件事，就是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密林走去。她记得方才那些黑衣人提到过“锁灵花”，听名字像是蕴含灵力的东西，或许能派上用场。
云瑶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风拂过树梢，带来远处隐约的兽吼。她低头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月牙印记，又想起云岫手腕上那道一模一样的疤痕，心底某个角落忽然软了下来。
“锁灵花在迷雾森林深处。”云瑶看着她走向密林深处，随即明白云岫听到了黑衣人说的话，她对着那道背影喊道，“那里有上古禁制，小心些。”
云岫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抬手挥了挥，算是应答。
身影很快消失在密林的阴影里。
云瑶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传讯符，注入灵力。符纸化作一道流光飞向天际。
“通知宗门，万影窟余孽现身，意图夺取锁灵花，已被我击退。另外……”她顿了顿，“帮我查一个叫云岫的人，蛮荒来的，身负混沌灵根。”
符光消散在云层里。云瑶握紧了手中的剑鞘，也朝着迷雾森林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
迷雾森林比想象中更诡异。
参天古木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雾气，能见度不足丈许，脚下的落叶层深不见底，踩上去悄无声息。
云岫的警惕提到了极致。这里的灵力比外界浓郁数倍，却带着一种扭曲的粘稠感，让她体内的混沌灵根有些不安分。
她能感觉到，四周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
忽然，前方的雾气涌动，隐约浮现出一片火海。火光冲天，热浪扑面，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人吞噬。
云岫脚步不停。
这是幻术。蛮荒里也有擅长制造幻象的妖兽，她早就学会了不去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她握紧剑，凭着本能感知着灵力的流动，径直穿过那片“火海”。
触感冰凉，哪有什么热浪。
身后传来细微的轻笑声，像银铃滚过玉石，带着几分戏谑。
云岫猛地回头，雾气缭绕，空无一人。
“反应倒是快。”
声音从左侧传来。云岫转头，只见雾气中缓缓走出一个女子。
那女子穿着一身墨色纱衣，衣摆绣着暗金色的纹路，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像暗夜中流动的影子。她生得极美，眉眼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生的媚意，嘴角却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显得乖张又危险。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左眼是纯粹的墨黑，右眼却瞳色极浅，像淬了冰的琉璃。
“蛮荒来的小可怜？”女子上下打量着云岫，语气轻佻，“混沌灵根养得倒是不错，就是可惜了，没个人教，野得很。”
云岫皱眉。这人能看穿她的灵根，修为定然不低。而且她身上的气息，与方才那些黑衣人有几分相似，却更加强大、更加……难以捉摸。
“你是谁？”云岫问，握紧了无妄剑。
女子轻笑一声，身形一晃，竟瞬间出现在云岫面前，几乎鼻尖对着鼻尖。一股淡淡的冷香萦绕过来，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我是谁不重要。”女子伸出手指，轻轻点向云岫的眉心，语气暧昧，“重要的是，我知道怎么让你的灵根安分下来，你信吗？”
云岫瞳孔微缩，侧身避开她的触碰，同时挥剑横扫。
剑光凌厉，却劈了个空。那女子像一道影子般后退数尺，依旧笑着看她。
“啧，真凶。”她舔了舔唇角，“我又不会吃了你。”
云岫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看着她。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比那些黑衣人危险得多。
“我知道你在找锁灵花。”女子忽然换了个话题，“那东西对别人有用，对你这混沌灵根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云岫心头一动。
女子见状，笑得更得意了：“想知道更好的办法吗？跟我走，我告诉你。”
她伸出手，墨色的衣袖滑落，露出皓白的手腕，腕间戴着一串黑色的珠子，不知是什么材质，散发着微弱的邪气。
云岫看着她的手，又看了看她那双一黑一浅的眼睛，忽然开口：“你和刚才那些黑衣人，是一伙的？”
女子挑眉：“万影窟的杂碎？也配与我同伙？”她语气里的轻蔑毫不掩饰，“不过是些拿出去丢人现眼的废物罢了。”
“你也是魔族？”
“算是吧。”女子不置可否，“不过你可以叫我的名字，墨影。”
墨影……云岫记下这个名字。她能感觉到，这个自称墨影的女子，对她的混沌灵根兴趣极大，那眼神像在打量一件稀世珍宝，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我不跟你走。”云岫拒绝得干脆，“我要找锁灵花。”
说完，她转身就走。
“哎，等等！”墨影身形一晃，又拦在她面前，“你这人真没意思。我都说了锁灵花没用……”
“有没有用，我自己看。”云岫打断她，语气冷淡，“别挡路。”
墨影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样子，非但不恼，眼里的兴味反而更浓了。她见过太多趋炎附势或胆小怕事的人，像云岫这样，明明实力远不如她，却依旧挺直脊背，眼神里只有纯粹的“不想”，倒是少见。
尤其是那双眼睛，黑得像最深的夜，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与她这混沌灵根的驳杂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行吧。”墨影耸耸肩，侧身让开道路，“不过好心提醒你，前面有‘蚀心瘴’，闻一口就能让你灵力逆行，比你那灵根暴走还难受。”
云岫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墨影冲她眨了眨眼，右眼的冰琉璃在雾气中闪了闪： “想知道怎么过？求我啊。”
云岫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求？蛮荒的十八年教会她的，从来不是求，是闯。
墨影看着她毫不犹豫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眼神变得幽深。她抬手打了个响指，身侧的雾气中立刻浮现出一道黑影，单膝跪地。
“少主。”
“去查查她的底细。”墨影的声音冷了几分，“还有，把前面那片蚀心瘴处理掉，别让那些不长眼的东西伤了她。”
“是。”黑影应声，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雾气里。
墨影望着云岫渐渐远去的背影，嘴角又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混沌灵根……真是个有趣的小家伙。
她倒要看看，这颗未经雕琢的璞玉，能在这修仙界翻起多少风浪。
而她，不介意推波助澜一把。
云岫并不知道身后的人动了手脚。她只是凭着混沌灵根对危险的直觉，避开那些气息诡异的区域，一步步深入迷雾森林。
雾气越来越浓，几乎凝成了实质。她能感觉到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甜腥气——墨影说的蚀心瘴，大概就是这个。
她屏住呼吸，运转体内仅存的、被凝神玉安抚过的灵力，护住心脉，继续前行。
忽然，脚下踢到了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是一块半埋在落叶里的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是某种阵法的印记。玉佩旁，还躺着几具白骨，看衣着像是修仙者，骨骼上布满了细密的孔洞，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啃噬过。
云岫捡起玉佩，刚想细看，玉佩却忽然发烫，发出柔和的白光。
与此同时，前方的雾气如同被无形的手拨开，露出一片空旷的谷地。
谷地中央，生长着一株奇异的花。
那花通体晶莹，花瓣层层叠叠，像用冰雪雕琢而成，花心处却跳动着一点殷红，散发着精纯而磅礴的灵力，正是锁灵花。
但云岫的目光，却落在了锁灵花旁边。
那里坐着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衣裙，梳着双丫髻，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正背对着她，蹲在地上，用一根树枝拨弄着锁灵花的叶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显得无忧无虑。
这迷雾森林危机四伏，她怎么会在这里？
云岫握紧剑，缓步走进谷地。
听到脚步声，少女回过头来。
那是一张极其娇俏的脸，眼睛又大又圆，像含着水光，嘴角天然带着一丝上扬的弧度，看起来天真烂漫。她看到云岫，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
“呀，又来了一个。”少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声音清脆得像风铃，“你也是来抢这花的吗？”
云岫看着她，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这少女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仿佛就是个普通的凡人，可在这连修士都难以存活的迷雾森林深处，一个凡人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别找啦，那些想抢花的，都变成骨头了。”少女指了指谷地边缘的几堆白骨，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你比他们聪明点，没踩中我的小陷阱。”
云岫瞳孔微缩。那些白骨……是她干的？
少女却没在意她的反应，几步跑到她面前，好奇地盯着她手里的玉佩：“咦，你有这个？这是我掉的呢。”
她说着，伸手就要去拿。
云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握紧了玉佩。这玉佩能驱散雾气，或许还有别的用处。
少女见状，也不恼，只是歪着头看她，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叫云岫，对不对？”
云岫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疑，这个陌生的少女怎么会知道？
少女看着她震惊的样子，笑得更开心了：“别紧张呀。我叫苏绾，认识一下？”
她伸出手，掌心向上，阳光透过雾气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仿佛撒了一层金粉。
“我知道你在找能压制灵根的东西。”苏绾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清晰地传入云岫耳中，“这锁灵花不够，不过……我可以帮你哦。”
云岫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少女，或许比那个浑身邪气的墨影，还要神秘莫测。
迷雾森林的深处，锁灵花静静绽放。
一个来自蛮荒的混沌灵根，一个身份成谜的娇俏少女，在无人知晓的谷地中，完成了她们的第一次相遇。
而命运的丝线，从这一刻起，又悄然缠绕上了新的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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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迷雾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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