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殿出来,卫望旌并没有立刻获得自由。
她被一名沉默的执事引着,去领取代表“典簿”身份的深青色官服、一枚冰冷的木质腰牌,以及一份至北境分司报到的指令文书。
揣着这些东西,站黑压压的大门之外,午后略显刺眼的阳光照在身上,她却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接下来去哪?该死的系统只给了她身份,却没给地图和说明书。
凭着脑海中零星破碎的原主记忆和小心翼翼的问路,她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记忆中的住处——北境卫氏主家府邸侧后方的一处偏僻小院。
主家的家主,按辈分她得叫一声堂伯父。她这一支早已分家出去,但原主的父母亡故,如今只剩她一个。因她需在城中等待选结果,便被暂时安置在这处无人居住的旧院里。
敲开主家的侧门,通报了姓名后,她被一个老仆引了进去,在偏厅等候。
约莫半炷香后,卫崧遣人领她进花厅说话。他面相富态,眼神精明,指尖盘着两枚光润的灵玉胆。
“望旌来了?坐。”他抬了抬眼皮,“听说你过了遴选?嗯,倒是件意想不到的喜事。能入皎镜台的眼,总归是份造化。”
他看似随意地问了问面试的情景。
卫望旌垂着眼,谨小慎微地答了,只挑能说的说。
言多必失,先摸清他的意图。
听罢,卫崧缓缓颔首: “往后在皎镜台做事,需谨言慎行。机遇自然是有,但水也深得很。”他话锋微妙地一转,“要知道,你代表的不仅仅是你自己,旁人总会把你和‘卫家’二字联系起来。”
随即,他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当然,家族始终是你的后盾。若有难处,也可回来说道说道。”最后,他才仿佛想起般道:“家中这处旧院你且先住着。至于修行用度……如今各家都不宽裕,还需你自家多多上进了。”
卫望旌心里明了:锦上添花未必有,雪中送炭绝不可能。她垂首回应,面上依旧恭敬:“是,多谢伯父提点。望旌明白,定不忘家族照拂之恩。”
她被引到那处偏僻小院。院子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陈旧,但还算干净,显然是匆匆打扫过的。只有一个寡言的老嬷嬷每日会送来简单的饭食,并负责一些粗使打扫的活计。
这三日,卫望旌极少出门。她一边消化着穿书的事实和系统的威胁,一边利用一切机会尽可能收集信息。
平日里除了拜见堂伯父和一堆堂兄弟姊妹,她剩下来的时间全用在研究自己这具身体了。好消息是用着感觉很适配,就像原装的一样丝滑,甚至她不会的毛笔字,这具身体也有肌肉记忆能写的挑不出错;坏消息是关于记忆简直就像打了厚厚的模糊滤镜,只能想起来原主干巴巴像流水账的经历,人脸和重要的回忆全是糊的,而且这具身体的资质确实平平无奇,她脑海里甚至没有同步接收什么心法、功法之类的,现在就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道怎么修炼。
“系统!系统!我有事找你。”她尝试呼喊,等了很久还是没收到回复。
太可恶了!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存在的价值?
唉,指望不上,只能靠自己了。
每天饭点时,卫望旌都准时等在门口,主动接过食盒,并轻声说一句:“有劳嬷嬷了。” 一次送饭时,院外隐约传来两个随从的闲谈声。一个声音抱怨:“…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昨儿送去的灵茶,只因水温差了一线,便被好一顿数落,说咱们办事不尽心…” 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神秘:“快别抱怨了…听说里头正不痛快呢…前几日总司那边来人巡查,闹得不太愉快…幸亏后来…咳,总之最近都小心些,夹起尾巴做人…”
总司巡查?卫望旌恨自己没长了双顺风耳,只能听到零星的字眼,再想细听人已走远了,也不好追上去问。
又一日,她听到两个年轻些的仆役在远处廊下偷闲。一个好奇地问:“那天来的大人物,真是总司来的?好大的威风,我瞧主君都赔着小心。” 另一个显然知道多些,略带卖弄地低声道:“那可不!听说那位大人虽只是位副使,但可是…可是‘那一位’身边的人!”声音压得更低,“听说遴选现场个个来了又落选,据说就是‘那一位’发了话…好在咱这边也不是没人,不然险些就全军覆没了…这里头水深着呢!”
全军覆没?“那一位”?零碎的词语在她脑中飞旋。
她猛地想起面试时,高台后方那层未曾掀开的纱帘,一个令人心悸的猜测骤然浮现。
坏了!别是卷入了某种权力博弈,而她这个倒霉蛋,可能恰好成为那个被选中的幸运儿。
这个念头一出,之前的些许自得荡然无存,只剩下更深的警惕和寒意。
第三日清晨,她早早换上制服,对着镜子里的倒影深吸一口气。
好歹有编制!先干着,干不下去再说呗,谁规定我这种小喽啰不能辞职?
【叮!新环境,新挑战!检测到宿主即将开启职场新征程,特赠言一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祝阁下好运~】
……闭嘴吧你。她仔细整理了一下浆洗过有点发硬的青色袍子,再把自己的头发仔仔细细捋进帽子里,打眼一看也是个体面人了!
她走出小院,朝着那座森严的建筑走去。
三天不见,还是那名面无表情的执事。看见她也没多说话,仔细核对了文书,便引着穿过重重森严门户,办理入职手续。最后,她被带到了一处名为“案牍库”的巨大廨房。
甫一踏入,一股陈年纸张和墨锭的浓郁气味便扑面而来,房间宽敞却因密集的档案架和堆积如山的卷宗而显得逼仄。光线昏暗,只有壁灯和案几上昏黄的符灯照明,将每一个伏案工作的青色身影都笼罩在压抑的阴影中。
空气中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压抑着的轻微咳嗽声。
皎镜台,乃掌控司法刑狱与监察大权之核心机构,下设若干司、局。北境分局主要负责北境地域相关事务,虽名为分局,权柄亦是不小。
司内等级森严,最高长官为镇抚使,总揽北境分局一切事务,通常由郑家核心子弟或心腹干将担任,等闲难以见到。其下设有千户若干,分管不同领域(如刑名、监察、档案、内勤)。再其下便是各类管事、典吏,以及最底层的番役、文书等。
引路执事无声地走到最里面一张堆满了卷宗的案几前,态度比之前更谨慎了几分:“王管事,新来的典簿,卫望旌。人带到了。”
卫望旌的“典簿”一职,隶属于档案库,归一位姓赵的千户管辖,但日常直接管理的,则是档案库的王管事——也就是眼前这位。
那王管事头也没抬,只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笔尖在纸上划得飞快,眉头紧锁。他面前摊着好几份卷宗,墨迹新旧不一。
引路执事立刻噤声,悄无声息地退走了。
卫望旌站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一件被随意搁置的行李。她能感觉到廨房里似乎有几道目光短暂地扫过她这套崭新的青衣和她略显稚嫩的脸,很快又消失了。
她保持安静,没有出声打扰,快速扫了一眼案几:文书堆积如山,但笔墨纸砚摆放乱中有细。
过了好一会儿,王管事猛地将笔一搁,拿起一份卷宗,对着旁边一个候着的年轻典吏厉声道:“这录的是什么东西!襄元三年和五年的田契纠纷能归到一类?属地标注模糊不清!拿回去!重录!再错一字,这个月的灵石配额就别想了!”
那年轻典吏脸一白,喏喏应声,几乎是小跑着退了下去。
像是解决了眼前一桩麻烦,王管事长出了一口气,带着余怒未消的不耐烦抬起头。他脸色是一种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眼袋浮肿,显然是长期伏案、劳心劳力的结果。嘴角自然向下撇着,带着一种惯性的不满和挑剔。目光扫过卫望旌那身崭新的官服和略显稚嫩的脸,嘴角顿时撇得更深。
“卫望旌?”他从鼻子里哼出声音,“打过招呼了。嗯……年轻人,到了这儿,就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心思。”他随手指着旁边那堆灰尘扑扑的陈旧卷宗,语速快且不容置疑:“这些,陈年旧档。按年份、案由、属地,重登记,重造册,编摘要。三天。我要看到条理清晰的目录和所有东西归位。规矩自己看墙上的《细则》。没事别来烦我。”
下马威。工作量严重超标,且是极易出错的脏活累活。
卫望旌判断,她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和谦卑,微微躬身:“谢王管事栽培!属下明白了。定当尽心竭力,按时完成。若有不解之处,定先自行查阅,若实在不懂,再……再来请示您。”
那人似乎被她这顺从不挑活的态度噎了一下,没好气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让她去角落的空案几,自己则立刻又埋首文书。
【职场生存技巧一:初来乍到,面对直接领导的刁难,不抱怨不质疑,先接下任务,态度要好。】
卫望旌费力地抱起一部分卷宗,找到角落里一张积灰的空案几,默默收拾起来。同僚们依旧无人抬头,仿佛她是透明的。
她也不在意,快速清理出一块能工作的区域,铺开纸笔,却没有立刻开始埋头苦干。
因为这种活不能蛮干。
她先是快速浏览了一下墙上的《细则》,然后翻阅了几份不同年份、不同案由的卷宗,了解它们的格式、内容和现有的归档方式(相当混乱)。接着,她观察了一下廨房的结构和现有的档案架布局。
【职场生存技巧二:接受任务后,不盲目开干,先花时间理解任务全貌和现有规则,寻找优化空间。】
心里大致有数后,她开始动手。
她没像王管事期望的那样,一头扎进故纸堆里逐份整理,而是先设计了一张简单的表格,列明编号、年份、案由关键词、主要涉及人物(家族)、属地、摘要、现存问题、备注。
然后,她开始快速浏览卷宗。一手执笔,在表格上记录关键信息,另一只手则将卷宗按初步判断的年份和案由大类分开。眼睛像扫描仪一样快速捕捉文字,大脑飞速运转,进行归类提取。
【职场生存技巧三:善用工具和管理方法提升效率,尽可能减少无效劳动。】
枯燥的工作变得像一场挑战。卫望旌全身心投入,暂时忘记了周遭的压抑和陌生世界的恐惧。符灯下,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细微声响和她偶尔凝神思索时轻蹙的眉头。
半天时间过去,那堆乱麻般的卷宗竟肉眼可见地矮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她案几上那几张写得密密麻麻、条理清晰的表格,以及旁边分门别类垒放整齐的卷宗堆。
有同僚起身活动筋骨,路过她案边,不动声色瞥她一眼,转而又坐下了。
下午,王管事踱步过来,看到那景象,话卡在了嘴边。
卫望旌立刻起身,拿起目录和表格递过去:“王管事,卷宗已初步整理完毕,这是目录摘要和分类统计,请您过目。还有少量卷宗字迹模糊难以辨认,属下已单独列出,标注了问题,还需请您示下。”
【职场生存技巧四:主动汇报成果,并将难题抛给上级决定,既展现能力,又规避责任。】
王管事接过表格看了看,又翻看了一下问题卷宗。他脸上闪过惊讶、审视,最后归于一种复杂的、略带别扭的神色。
王管事接过递来的表格,目光扫过上面清晰工整的字迹、简洁明了的分类、一目了然的数据统计,嘴角抽动了一下。他翻看了一下那些被单独列出的问题卷宗,卫望旌甚至用纸条备注了可能的信息缺失点。
“……嗯,尚可。”他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把表格随手放回去,“既然分好了,就尽快录入档案册。规矩都懂吧?”
“属下明白。定按规程办理。”卫望旌恭恭敬敬道。
王管事没再说什么,目光在那个表格上停留了几息,背着手走了。
卫望旌微微松了口气。第一关,算是过了。
她坐回案几后,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廨房里开始有人陆续离开。
【叮!成功应对职场刁难,展现卓越工作能力,获得初步认可。快意值 3%。当前快意值:8%。】
你爹的,这种时候倒是记得上线。
她看着窗外一丝丝渗入、已然暗淡的天光,暗暗给系统竖了个中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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