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辞砚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拍卖中心后,温敍白正站在登记桌旁看着他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路长风路长风手里拿着一张折叠的现场照片朝温敍白走了过来。
“通道尽头的地下车库,监控被人为破坏了,只在消防通道的死角里,拍到半张面包车的轮胎印。”他把照片递给温敍白,娓娓道来,“技术队已经把这个拿去拓印了,看看能不能比对到车型。”
温敍白接过照片,目光落在那道模糊的轮胎纹上,眼睛微微眯起。
“你刚才替那个提前走的‘陈先生’说话...”路长风忽然开口,但是并未注视对方,而是望着远处警员勘查展柜的背影,语气平淡,“怎么?看出什么了吗?”
温敍白缓缓抬眼,脸上依旧是那幅柔和的神情,不过语气多了点若有所思:“没什么具体的感受,就是觉得他有点特别。”
“特别?”路长风撇眉,“怎么个特别法?”
“他对付匪徒时的动作,是受过严格训练的,不是道上的野路子,更像是精准的为了‘控制’而非‘伤害’的手法。”
他顿了顿,没提自己认出了苏辞砚,继续说道:“医护人员想给他检查时,他拒绝的反应太刻意了。”
路长风挑了挑眉,终于转头看向温敍白:“所以?你觉得他是自己人?还是...”
路长风身为资深刑警,异常敏锐,直接将特别的‘陈先生’与他们的终极目标墨堂链接起来了,不过在墨堂两个字还未说出口的时候,温敍白就自然的接上了话。
“都不像。”温敍白把照片还给路长风,语气依旧平静,“如果是墨堂的人,他根本没必要冒险去碰那个箱子,只需要汇报真实情况告知任务失败....”
他想起被炸药威胁时,苏辞砚眼里闪过的不是恐惧,而是不甘,那种不甘心...不像是对墨堂忠心耿耿的人会有。
路长风沉吟片刻:“那要不要查?侧门出去的巷口有个民用监控,调出来就能看到他往哪走了。‘姓陈’这个线索虽然模糊,但顺着查,总能摸到点东西。”说着,路长风已经拿起对讲机准备下达命令。
温敍白摇了摇头,镜片后的眼神带着一丝笃定:“不用。”
“不用?”路长风抬起的手臂顿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嘴角勾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你想自己盯着?”
“他不是线索,是‘变量’。”温敍白伸手扶了一下眼镜框,“现在查他,要么把他逼回墨堂的壳里,要么让他彻底藏起来。我们需要的是他自己走出来,而不是我们把他拽出来。”
这个人,就像一团迷雾。温敍白不想戳破这层雾,他想看看,这团雾后面,到底藏着什么。看看里面到底是光,还是更深的暗。
“先查匪徒的撤离路线吧。”温敍白转过身,看向路长风,“编钟被劫,墨堂肯定会有下一步动作。那个‘陈先生’,如果他真的和墨堂有关,肯定还会再出现,他或许会成为我们找到墨堂的关键。”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片平静的海。
路长风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听你的。你这脑子,总能看出点不一样的。”他拍了拍温敍白的肩膀,转身去安排警员查监控,“我让人重点查地下车库的出入口,看看能不能找到面包车的轨迹。”
他信温敍白的判断,这个年轻人的冷静不是装的,是从内里里透出来的,像一把藏在棉絮里的刀,看似温和,实则每一刀都扎在关键处。
温敍白点点头,路长风转身去安排排查,脚步声渐远...但他却并未立刻投入对物证的分析,只是站在原地目送路长风离开,随后目光再次投向侧门的方向。
理性告诉他,这个人的危险性和不可控性已经飙升到顶点。放走他,无疑是一场豪赌。但是...一个受惊的变量比一个被警方盯死的棋子更有价值。
但....真的仅仅是因为‘变量’和‘放长线’吗?
.....温敍白闭上眼,脑海中清晰回放那双眼睛。
在博物馆时温润专注,在拍卖会上冷静审慎,在制住匪徒时狠厉果决,在与他短暂对视时,那深琥珀色的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微光...是挣扎吗?
这种挣扎,他太熟悉了。不是在罪犯眼里,而是在那些...身不由己的受害者眼中。
比如,许多年前,母亲那双从难以置信到绝望崩溃,最终归于死寂的眼睛。
暗巷里的风好像还没散,带着点若有若无的凉意。他知道,苏辞砚走得匆忙,肯定会去联系墨堂。
他不想戳破苏辞砚的伪装,也不想急着追查,他想知道,那个在博物馆里温文尔雅的苏老师和在拍卖会上狠厉果决的87号,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一种几乎被他强大理性压下的悸动,悄然划过心底。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不忍,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的...好奇。
他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枷锁能将一个拥有如此身手和洞察力的人,束缚成一件看似温顺的武器。他想知道,那层层伪装之下,是否还有未被磨灭的本真的东西。
温敍白缓缓吸了一口气,将这片刻不该有的情绪波动压入心底深处。
但那颗名为‘苏辞砚’的种子,已经悄然落入了他那片原本只生长着逻辑与证据的心田之上。
他收回目光,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微笑,转身走向仍在忙碌的技术队员,开始询问物证采集的进展。
————
与此同时,在距离艺廊国际拍卖中心数个街区之外的一辆深色厢式货车内。
一个身影隐浮现在驾驶座的阴影里,指尖烟头明明灭灭,耳边微型接收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警方加密频道通讯声。
“...目标车辆..朝东区高速方向逃逸...”
“...现场控制...多名人质受伤..”
“...拍品..重大损失....”
代号‘灰鸽’的男人面无表情地掐灭了烟头。计划失败。编钟被不明势力半路劫走,不仅任务目标落空,更是打了墨堂的脸。
接收器里杂乱的汇报声中,偶尔夹杂着对现场混乱的描述。他的脑海中下意识地重构着画面:
突如其来的匪徒,惊慌的人群,以及...那个他负责监视的棋子,苏辞砚。
他似乎很‘努力’。接收器里有人提到‘有宾客试图反抗’,‘扑向箱子’,‘被匪徒击倒’....
“灰鸽”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毫无笑意。
是真的很努力,还是...演得很努力?
那扑向箱子的动作,是情急之下想要夺回任务目标,还是刻意为之,想趁机做点什么?
比如...破坏?
或者,根本就是一场演给可能存在的监视者看的苦肉计?
最后那一下被‘击倒’,听起来可真疼啊。恰到好处的摔在人堆里,完美避开了后续所有的盘问和调查。
太巧了。巧得让人生疑。
‘灰鸽’拿起另一部加密手机,他熟练地编辑了一条极其简短的信息,发送出去:
「‘青花’碎裂。疑有‘杂质’。待查。」
信息发出后瞬间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这就是墨堂的风格。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审查必将到来。
他放下手机,目光投向车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重重阻碍看到那个正仓皇逃离现场的‘失败者’。
苏辞砚...无论你今晚扮演的是忠是奸,你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
路长风离开没多久,又快步折返回来,手里拿着的已经不是照片,而是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初步检测报告。
‘温专家,有新发现。’他将报告递过来,手指点着其中一行,“技术队在那几个被匪徒遗弃的空箱子上,尤其是装有编钟的那个箱子内壁,提取到了极微量的特殊化学残留。成分很复杂,初步分析含有一种高聚合度的丙烯酸树脂和某些稀土元素的氧化物,这绝不是拍卖行保养文物会用到的的东西,倒像是...”
温敍白接过报告,目光迅速扫过那行专业术语,开口接道:“...像是某种特制柔性薄膜或高级仿古涂层的成分。”他立刻联想到了苏辞砚那个探入箱内快速精准的动作。
“没错。”路长风点头,“还有,在消防通道通往车库的转角,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几乎被踩糊了的鞋印前半部分,纹路很特别,是某种市面上少见的户外徒步鞋底,而且尺寸判断,穿鞋的人个子不高,偏瘦,绝对不属于那帮匪徒中的任何一个。”
温敍白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变得认真起来。
第三方。
除了匪徒,以及目的不明的苏辞砚之外,还有第三方人马在现场活动过。这个人,或这些人,极其谨慎专业,几乎没留下更多痕迹,却可能在关键时刻在暗中观察着一切。
是墨堂派来监视苏辞砚的人吗?
如果这个第三方是墨堂的人,那么苏辞砚那番‘奋勇夺宝’后‘被击倒’的表演,岂不是完全落在了他们眼中?墨堂会如何解读他的行为?是认为他尽力了,还是...会和他温敍白一样,生出同样的怀疑?
一丝他未曾预料的担忧悄然浮上心头,但几乎再次立刻被压制下去。
苏辞砚的处境,恐怕比他刚才预想的还要危险。他不仅要面对任务失败的问责,还可能早已暴露在第三方的怀疑目光之下。
“这条线要重点跟。”温敍白的语气听不出波澜,将报告递还给路长风,“残留物的具体成分分析,鞋印的品牌和型号溯源,尽快出详细结果。这个人,可能是解开匪徒身份或者...另一条线的关键。”
“明白。”路长风收起报告,神色凝重地转身离开。
温敍白站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这盘棋上的棋子,似乎比想象中的多了,局势也愈发混沌起来。
拍卖大厅终于沉寂下来。
温敍白是最后一个留下的。他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站在空旷的大厅中央,最终缓步走到了那个原本安置着编钟的展台前,台面上只留下一个清晰的圆形印记,以及几道被粗暴撬划留下的新鲜刮痕。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刮痕上,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大理石台面。编钟内壁的东西....墨堂不惜代价也要获取的东西...其指向的终点,究竟隐藏着什么?
是更大的阴谋吗?
那个...被劫走的编钟本身,现在又身处何方?是已被转移,还是会被当作普通赃物处理?这将是追踪墨堂下一个动作的关键线索之一。
温敍白的大脑已经开始自动规划下一步目标,等待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路长风的电话,声音在寂静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路队,两件事。”
“第一,重点追查那批被劫文物的黑市流向,尤其是那件青铜编钟。墨堂不惜代价也要得到它,即使核心信息已被取出,器物本身也可能成为他们计划的一部分,或是我们反向追踪的鱼饵。”
“第二,”他顿了顿,“我需要拍卖行外围,特别是东侧巷口所有监控的备份。范围...从案发前两小时到案发后一小时就够了...我自己来看。”
他不会下令追踪苏辞砚的实时去向,但他需要确认对方离开时的状态,是独自一人?还是有人接应?他的受伤程度如何?这些细节能帮助他更精确地评估苏辞砚在墨堂内部的处境,行动能力以及...那份脆弱感的真实性。
挂断电话,温敍白打开随身携带的加密平板,调出了之前博物馆的访问记录和有限的公共区域监控片段。画面中,‘苏老师’正与馆长交谈,指尖轻柔的触碰展柜玻璃,讲解时神态专注而真诚。
一个是备受尊敬的文物修复专家。
一个是在拍卖行混乱中身手狠厉,目标明确的危险分子。
两个截然不同的形象在他脑中高速旋转后,对比,试图重叠。他需要更仔细地复盘,将‘苏辞砚’这个存在,从一团迷雾,逐步解析成可被理解的行为模式。
他最终收起平板,转身离开。沉稳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
棋盘之上,这场局悄然推开,对手以先落下一子,而他...也开始了无声的应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