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谈让那带着颤音、仿佛下一秒就要英勇就义般的“做吧”,傅医生口罩下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直的线条。
“今天可以先做开髓引流和根管预备,缓解你的急性疼痛。”傅医生解释道,声音透过口罩,依旧平稳,“整个过程需要打麻药,不用担心。”
麻药!听到这两个字,谈让心里稍微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只要不疼,什么都好说。
“好……好吧。”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重新躺回治疗椅上,双手紧张地抓住了扶手,指节用力到泛白。
傅医生对旁边的护士示意了一下,护士很快准备好了麻醉注射器和相关器械。看着那细长的针头,谈让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瞬间又熄灭了半边,后背开始冒冷汗。
“放松,别紧张。”傅医生一边准备着麻药,一边低声说,他的声音有种奇特的魔力,能让人稍微安定一点,“我们先打麻药,会有一点胀痛感,很快就好。”
谈让紧紧闭着眼,不敢看。
他感觉到棉签在牙龈上消毒的冰凉触感,然后,针尖刺入的细微刺痛传来,紧接着是一种明显的胀痛感,沿着牙根的方向蔓延开。
他闷哼了一声,抓着扶手的手更紧了。
好在注射过程很快结束。
“好了。”傅医生说,“稍微等几分钟,麻药生效。”
等待的时间里,诊室里很安静。
谈让能听到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还有仪器偶尔发出的轻微滴答声。
他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瞥见傅医生正坐在电脑前,似乎在查看他的牙片和病历,侧影挺拔,专注的神情透过防护眼罩也能感受到。
这个男人,即使看不见全貌,光凭这身段和露出来的部分,以及这沉稳的气质,确实……如那小鬼所说,有点“帅”的资本。
但谈让此刻完全没心思欣赏,他只觉得对方是个即将对他“行刑”的刽子手,只不过这个刽子手看起来比较养眼而已。
几分钟后,傅医生用器械轻轻触碰了一下谈让的牙龈区域:“有感觉吗?”
谈让感受了一下,摇摇头:“……麻了。”
“好,那我们开始。”
真正的“酷刑”开始了。
虽然打了麻药,尖锐的疼痛感确实消失了,但那种器械在口腔里操作的感觉依然清晰无比。
高速涡轮机钻头启动时发出的“滋滋”声,像魔音灌耳,直接敲打在谈让脆弱的神经上。
他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只能死死地盯着头顶的无影灯,感觉自己像一条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他能感觉到钻头在牙齿上打磨,能感觉到细小的器械在牙洞里探查、清理,能听到医生和护士之间简短的、关于器械型号的交流……每一种感觉都被恐惧放大了无数倍。
过程中,傅医生的动作始终很稳,很轻柔,偶尔会出声提醒:“可能会有点酸,忍一下。”或者,“漱下口。”
谈让就像个提线木偶,完全听从指令行事。
他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清醒的意识,为什么不能直接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二十分钟,但在谈让的感受里,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
“好了,今天的处理结束了。”傅医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谈让如蒙大赦,几乎要虚脱。
护士帮他撤掉胸巾,调整椅子让他坐起来。
他感觉自己的半边脸和嘴唇都还是麻木的,说话有点不利索:“结……结束了?”
“嗯。”傅医生一边在电脑上记录着什么,一边说,“给你开了髓腔,放了失活剂,引流了。现在疼痛应该缓解很多了。约了下周三下午三点复诊,进行根管充填。”
谈让用舌头小心翼翼地舔了舔那颗牙的位置,果然不疼了,只有一个被打开的空洞感。
他长长地、彻底地松了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谢谢……医生。”这句道谢倒是真心实意的,毕竟疼痛是真的消失了。
傅医生打印出处方和注意事项单,递给他:“这是消炎药和止痛药,如果回去后还有轻微肿痛可以按说明服用。注意事项单上看一下,这两天避免用这边咀嚼硬物,保持口腔卫生。”
谈让接过单子,看了一眼。
医生的字迹清晰工整,和他的人一样,给人一种严谨的感觉。
“费用前台交一下。”护士在旁边补充道。
谈让点点头,站起身,因为坐久了加上精神高度紧张,腿有点发软。
他扶着治疗椅的边缘站稳,再次看向傅医生,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傅医生也站起身,正在脱手套和防护眼罩。
他摘掉眼罩,随手放在一旁,然后抬手,解开了耳朵上的口罩挂绳。
随着蓝色口罩被取下,一张完整的面容显露在谈让面前。
那是一张极为俊朗的脸。
皮肤是健康的白净,脸型瘦削,线条清晰利落。
平直的长眉下,那双眼睛没有了眼罩的阻隔,更显得黑亮清冷,眼角尖锐单薄,看人时带着一种专注的穿透力。
他的鼻梁很高挺,唇形偏薄,唇线清晰,此刻因为刚结束工作,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但整体组合起来,却有一种干净清爽、又隐隐透着股斯文禁欲的气质。
用谈让脑子里瞬间蹦出的一个不太合时宜的词来形容,就是——有点像那种穿着白大褂的“斯文败类”模板,不过是正直版的。
不可否认,这是一张非常吸引人的脸。
就连对牙医抱有深刻偏见的谈让,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傅医生,确实长得相当不错。
然而,此刻谈让的注意力并不完全在对方的颜值上。
一种更强烈的、挥之不去的熟悉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
这张脸……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不是那种模糊的似曾相识,而是确切的、应该被存放在记忆某个角落的熟悉感。尤其是那双眼睛,还有这整体干净耀眼的气质……
他微微皱起眉,在脑海中快速搜索着。
高中同学?大学校友?还是某个采访对象?
傅医生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探究的目光,或者说注意到了但并未在意。
他一边在病历上写着什么,一边语气自然地开口,像是随口提起一个早已确认的事实:
“谈让,好久不见。”
“……”
声音平稳,不带什么特别的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但这句“好久不见”,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谈让记忆的闸门。
一个名字,伴随着高中时期某些模糊的片段,猛地跳进了他的脑海。
那个总是穿着干净校服,成绩好到令人发指,常年霸占年级第一,被老师视为宝贝疙瘩,被无数女生偷偷暗恋,但本人却似乎对此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总是带着点温和疏离感的……
那个在篮球场上偶尔会看到身影,动作利落,投篮精准,但打完球就默默离开,不怎么参与他们这群人吵吵闹闹活动的……
那个高考前,好像还跟他讨论过一道数学题,思路清晰,讲解耐心……
傅……斯年?
对,就是傅斯年。
他们高中同届同班,因为都是成绩拔尖的那一拨,在各种表彰大会和竞赛名单上总能碰到,彼此知道名字,在班上也算认识的同学,但私下并没有什么深交。
高中毕业后,听说他毫无悬念地去了最好的医学院,而谈让则选择了金融,两人就此再无交集。
没想到……他竟然成了牙医?还这么巧,在这里碰上了?
谈让瞪大了眼睛,脸上瞬间闪过惊讶、恍然、以及一丝“这世界真小”的荒谬感。
他看着眼前这张褪去了少年青涩、变得更加成熟俊朗的脸,终于将记忆中的那个模糊身影和现实中这个穿着白大褂、专业冷静的牙医重合了起来。
“傅斯年?”他有些不确定地叫出这个名字。
傅斯年抬起眼,看向他,那双漆黑的瞳孔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嘴角也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是我。”
他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好像早就认出了他,只是在等待他自己发现这个事实。
谈让心里那点因为“他乡遇故知”,虽然这个“故知”是牙医,而产生的微小雀跃,立刻被一种微妙的感觉取代。
这家伙……是早就认出他了?从他一进门?还是看资料的时候?
那刚才看他那么紧张害怕的样子……岂不是全被看在眼里?
一股莫名的、混合着尴尬和一丝被“戏弄”的羞恼涌上心头。
但他很快又压了下去。
难道还要当场相认叙旧吗?好像也没这个必要。
而且,傅斯年看起来也没有要叙旧的意思,态度专业而克制。
谈让迅速调整好表情,扯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带着点自嘲的口吻:“还真是……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老同学,更没想到……”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你会是牙医。”
傅斯年将写好的病历本递给他,语气依旧平淡:“嗯,是挺巧。”他并没有接谈让关于职业的话茬,而是回到了正题,“注意事项别忘了,按时复诊。”
“哦,好。”谈让接过病历本,那点突如其来的“他乡遇故知”的感觉,在对方过于平静和专业的态度下,很快消散了。
也是,高中时候就不算熟,现在人家是医生,自己是病人,保持医患关系挺好。
他摸了摸自己还有些麻木的右脸颊,再次道谢:“那谢谢了,傅医生。我先去缴费。”
“不客气。”傅斯年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下周见。”
谈让转身走出了诊室,带上门。
隔绝了那个充满消毒水味道和器械冷光的环境,他再次长长地舒了口气。
虽然过程煎熬,但总算暂时解决了牙疼这个大麻烦。
而且,主治医生竟然是高中同学……这世界,有时候还真是小得离谱。
他摇摇头,拿着单子去一楼缴费、取药。
走出医院大门,重新呼吸到外面新鲜的、带着汽车尾气的空气时,谈让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右边脸颊的肿胀感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他坐进车里,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点开和蒋彻云的聊天框。
【R:兄弟,我活着出来了。】
消息刚发出去,蒋彻云的电话立刻就打了过来。
“怎么样让哥?牙还好吗?医生没把你怎么样吧?”
谈让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还行,做了个什么……根管治疗的第一步。牙是不疼了。”
“根管治疗?!听着就吓人。医生手法怎么样?温柔吗?”
提到医生,谈让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他顿了顿,才说:“你猜给我看牙的医生是谁?”
“谁啊?总不能是咱们认识的人吧?”
谈让看着车窗外医院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流,缓缓吐出三个字:
“傅斯年。”
写的时候有点纠结是同班还是不同班……(要是后面需要的话我会进行修改[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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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认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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