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那扇门关上后,谈让在自家门口又站了十几秒,才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情,转身进了屋。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他环顾着这个自己刚搬进来没几天、还没来得及完全熟悉的新家,感觉一切都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对门住着傅斯年。
他的高中同学,一个不算熟悉但绝对印象深刻的存在。
他今天的牙医,一个刚刚手持电钻在他牙齿里进行过一番“操作”的专业人士。
这两个身份叠加在一个人身上,并且这个人现在就住在他对面,仅隔着一条几米宽的走廊。
这感觉实在太诡异了。
谈让走到客厅沙发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垫子里,仰头看着天花板。
麻药的效果正在逐渐消退,右边脸颊开始泛起一种迟钝的、闷闷的痛感,提醒着他今天上午的经历并非梦境。
他拿出傅斯年开的药,按照说明吃了消炎药。又去厨房,从冰箱里找出冰格,用毛巾包了几块冰块,敷在肿痛的右脸颊上。
冰冷的触感暂时缓解了不适,也让他的脑子清醒了一点。
他开始仔细回想关于傅斯年的高中记忆。
印象中的傅斯年,是个名副其实的学神。
成绩好到令人发指,尤其是理科,几乎科科接近满分。
他话不多,性格有些清冷,但不是那种傲慢的冷,而是一种仿佛对周遭热闹不太感兴趣的疏离。
他长得好看,是那种干净清爽、带着书卷气的帅,很受女生欢迎,但他本人似乎从未对任何绯闻或暗示有过回应。
除了学习,他好像也会打球,但参与度不高,更多时候是独来独往。
谈让自己高中时则是另一种画风。
他成绩也很好,是后来居上的黑马,但他性格开朗,朋友多,爱玩爱闹,积极参加各种活动,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
他和傅斯年的人生轨迹就像两条平行线,偶尔在表彰大会或竞赛场上交汇一下,彼此知道名字,点头之交,仅此而已。
他记得高考后,傅斯年毫无悬念地成了省理科状元,去了国内最顶尖的医学院。
而谈让则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了金融专业。从此再无交集。
没想到时隔多年,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
而且,傅斯年居然成了牙医。
在谈让的潜意识里,总觉得以傅斯年的智商和成绩,应该去搞前沿医学研究或者当个外科圣手才对,口腔医学虽然也很重要,但总觉得有点大材小用?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当着傅斯年的面说。
还有,傅斯年说他前几天看到自己搬家了。
那他当时认出自己了吗?如果认出来了,为什么没打招呼?不过想想也正常,自己当时忙得脚不沾地,而且多年不见,对方可能也懒得寒暄。
那今天在医院,他是一开始就认出来了?还是看到资料才想起来的?那句“好久不见”说得那么自然,仿佛早就等着这一刻。
谈让发现自己有点琢磨不透这位老同学兼新邻居。
他甩甩头,决定不再浪费脑细胞。
管他呢,反正就是邻居而已,平时关起门来各过各的,互不打扰就好。至于看牙……复诊完也就结束了。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
接下来的周末,谈让过得相当安分。
脸肿消得很快,第二天就基本看不出来了,但牙齿那个洞的存在感依旧鲜明,他严格按照注意事项,吃流食、软食,保持口腔清洁,按时吃药。
他趁着周末,又把家里好好归置了一下,添置了一些绿植和小装饰,让整个空间更有生活气息。
期间,他偶尔能听到对门开关门的声音,或者隐约的脚步声,但两人没有再打过照面。
周一,谈让恢复上班。
牙不疼了,工作效率也回来了。
他处理完积压的邮件,开始着手新的选题。
下午,他收到部门主编的消息,让他去办公室一趟。
主编是个四十多岁、精明干练的女性,见到谈让,直接递给他一份资料:“小谈,有个专题,关于民营医疗资本运营的,我觉得你来做比较合适。这是几家代表性民营医院的背景资料,包括一家最近风头很劲的口腔医疗连锁机构‘瑞康’,你重点跟一下。找个时间,去他们总部或者旗下的旗舰医院做个实地调研和采访。”
谈让接过资料,道了声“好”,低头翻看起来。当看到“瑞康口腔”几个字时,他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么巧?就是傅斯年工作的那家?
他不动声色地继续浏览,资料显示瑞康口腔是国内近年来崛起速度最快的民营口腔医疗机构之一,以高端设备、专业服务和资本运作高效著称,正在筹划新一轮的融资扩张。
这确实是个不错的选题。
民营医疗,尤其是专科医疗,近年来备受资本青睐,其中涉及的管理模式、扩张风险、医疗质量与商业利益的平衡等问题,都很有挖掘空间。
“没问题,主编。我先研究下资料,尽快联系采访。”谈让应承下来。
“嗯,好好做。这个选题做深了,可能会是下一期的重点稿。”主编对他寄予厚望。
回到工位,谈让看着“瑞康口腔”的资料,心情有些微妙。
他才刚从那里看完牙出来,这就要以记者的身份去调研采访了?而且,傅斯年就在那里工作……
他想了想,觉得这也没什么。工作是工作,私事是私事。
他采访的是机构,又不是傅斯年个人。更何况,他跟傅斯年也不熟,没必要因为这点关系就觉得尴尬或怎样。
他按照资料上的联系方式,给瑞康口腔的市场部发了采访函,说明了意图,等待对方回复。
处理完工作,下班回家。
开车进入清源苑地下车库时,他看到旁边一个车位停着一辆黑色的SUV,车型低调稳重,洗得很干净。
他记得这个车位……好像离自己单元楼的电梯口很近,而且之前几天没看到有车停?难道是傅斯年的车?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没太在意。
上楼,出电梯,走到1203门口。他拿出钥匙,正要开门,眼角余光瞥见1204门口放着一个小巧的、印着某生鲜超市logo的塑料袋。
里面装着几盒新鲜的蓝莓和一瓶牛奶。
谈让脚步顿住。这是……傅斯年买的?忘了拿进去?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提醒一下对方,1204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傅斯年似乎刚回家不久,还穿着外出的衣服,是一件浅蓝色的牛津纺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看到站在门口的谈让,以及自己门前的袋子,也愣了一下。
“你的东西。”谈让指了指地上的塑料袋。
傅斯年弯腰将袋子提起来,语气平和:“谢谢。刚送到,没来得及拿。”
“没事。”谈让摇摇头,准备开门进屋。
“谈让。”傅斯年忽然叫住他。
谈让回头:“嗯?”
傅斯年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似乎是在观察他脸颊的情况,然后问:“牙齿感觉怎么样?还疼吗?”
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医生关心病人的职业性,但又因为彼此邻居兼老同学的关系,少了些在医院时的正式感,多了点随意。
谈让下意识摸了摸右边脸颊:“不疼了,肿也消了。
就是那个洞有点不习惯。”
“正常。复诊填充好就好了。”傅斯年点点头,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注意别用那边咀嚼,避免食物嵌塞。”
“知道了,谢了。”谈让觉得这对话有点过于“医患”了,赶紧结束,“那我先进去了。”
“好。”
谈让开门进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视线。
他靠在门上,听着对门也传来关门的声音,才松了口气。
跟傅斯年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总让他觉得有点不自在。
可能是因为对方那双眼睛太过沉静,看人的时候仿佛能洞察一切,包括他内心深处对牙医的那点幼稚恐惧。
他摇摇头,把这归咎于自己对牙医这个职业的刻板印象在作祟。
换鞋,放下包,他走进厨房,准备给自己弄点吃的。
正在烧水准备煮面时,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谈让有些意外。
这个时间,谁会来找他?蒋彻云他们过来会提前打电话。
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往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是去而复返的傅斯年。
他手里端着一个小巧的白色陶瓷碗,碗里似乎装着什么食物,冒着丝丝热气。
谈让疑惑地打开门:“傅医生?有事?”
傅斯年将手里的碗递过来,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刚熬了点小米南瓜粥,多了。你牙不方便,吃这个应该可以。”
谈让看着那碗色泽金黄、香气扑鼻、看起来软糯适口的小米南瓜粥,直接愣住了。
傅斯年……给他送粥?
这……这是什么操作?
邻居之间的友好互助?还是医生对病人的额外关怀?抑或是……老同学的情谊?
无论哪个理由,都让谈让觉得有点受宠若惊,以及,更加摸不着头脑。
他看着傅斯年,对方的表情很坦然,眼神清澈,没有任何别的意味,仿佛这真的只是一件顺手为之、微不足道的小事。
“呃……谢谢。”谈让有些机械地接过那碗还温热的粥,指尖触碰到陶瓷碗壁,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
“不客气。”傅斯年说完,对他微微颔首,再次转身,回了对门。
谈让端着那碗粥,站在门口,看着对面紧闭的房门,又低头看了看手里香气四溢的粥,感觉自己像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这傅斯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高中时觉得他清冷疏离,医院里觉得他专业冷静,当邻居居然还有点体贴?
他关上门,端着粥走到餐桌旁坐下,用勺子舀了一小口送进嘴里。
粥熬得火候恰到好处,小米软烂,南瓜清甜,入口即化,确实非常适合他现在的状况。
味道很好。
比他自己煮的泡面或者叫的外卖粥,好了不止一个档次。
谈让一边吃着粥,一边心里那点疑惑越来越重。
傅斯年这人,真是有点让人看不透。
他吃完最后一口粥,看着空了的碗,决定不再多想。
也许,人家就是单纯的人好,顺手照顾一下刚看完牙、吃饭不便的邻居兼老同学而已。
自己要是想太多,反而显得矫情。
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
找到那个之前因为预约短信而被动保存下来的、属于“傅医生”的手机号码,尝试搜索了一下微信。
果然弹出了一个微信号,头像是一片纯粹的、像是实验室培养皿一样的浅蓝色,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英文字母:“F”。
谈让点击了“添加到通讯录”,在验证信息里输入:【我是谈让。谢谢你的粥。】
发送。
没过几分钟,手机震动了一下,显示对方已经通过了验证。
聊天界面空空如也。
谈让看着那个蓝色的头像和简单的“F”,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最终还是发过去一条消息。
【R:粥很好喝,谢谢。】
这次,对方回复得很快。
【F:不客气。】
【F:碗明天再还就行。】
谈让看着这条消息,挑了挑眉。
他还以为对方会说“一个碗而已,不用还了”。
这人做事还真是有头有尾,界限分明。
他放下手机,拿起那个白色的陶瓷碗,走到厨房水槽边,仔细地清洗干净,用干净的布擦干水分。
看着这个质地细腻、款式简洁的碗,谈让心里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他摇了摇头,又被自己的感觉雷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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