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济坊外,刺桐城特有的飓风雨又肆虐着。
豆大的雨点裹挟着海腥气说来就来,噼里啪啦地砸在青石板上,溅起一片迷蒙的水雾。
院内后厨里蒸汽氤氲。几个厨娘正手脚不停地忙碌着,大铁锅里粥汤翻滚,案板上堆着切得细碎的菜蔬。
青昭抱着小黄犬,立在厨房门口阴影里。小犬肚子发出“咕噜噜”的轻鸣,湿漉漉的眼睛巴巴望着灶台,又仰头看看她。
“哎哟!青昭姑娘!”圆脸爽利的王嫂子眼尖瞧见,忙在靛蓝围裙上擦手迎上,脸上是真切的关怀,“你怎到这儿来了?油烟重,快别熏着!身子可大好了?瞧着气色还是弱。饿了吧?粥还得等会儿呢!”她目光扫过青昭依旧苍白的脸,语气带着朴实的担忧。
另一个厨娘也笑着打量了青昭一眼,说,“还是姑娘生的好,普通的粗布衣裳也盖不住模样俊俏。”
青昭闻言略有些不自在,她迎着王嫂子过于热切的目光,涩涩一笑,声音轻而淡:“劳嫂子记挂,无妨。”
“是它……”她示意了下怀里的小狗,“腹中饥饿,有些闹腾。”
王嫂子看了眼小可怜样儿,又看看锅里尚清的粥,无奈叹气:“唉!这光景,能糊弄饱人肚子就是菩萨保佑!人都紧巴巴的,哪还顾得上这小祖宗。”她走到角落,弯腰从箩筐底掏出几个沾泥的圆疙瘩,“就剩这几个生地瓜了,不嫌粗陋的话,姑娘自个儿在灶膛边上煨着?好歹是口热乎的,也能顶顶饿。”
看着那几个其貌不扬的地瓜,青昭心中暖意升起,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个略显生硬的点头:“……多谢王嫂子。”
王嫂子麻利地在灶膛口旁清出块地方,塞给她一根烧火棍。青昭抱着焦尾坐下,略显笨拙地用棍子将地瓜拨进灶膛灰里埋好。焦尾立刻精神起来,从她膝头跃下,好奇地蹲坐在灶口前,蓬松的小尾巴快乐地摇晃,眼睛亮晶晶地盯着瞧。
青昭守着灶火,听王嫂子一边利落翻炒大锅菜,一边絮叨:“咱们徐大夫呀,人是顶好的,心善,给大伙儿看病都不要诊钱……就是吧,”她压低点声,“看着总是笑模笑样的,可我总觉着,他瞧着怪……冷清的,也没个家眷。” 王嫂子手腕一抖,撒了把盐。
“说起来,姑娘你跟徐大夫这点倒有点像!看着都清清冷冷的,可心肠都是软的!徐大夫自个儿累得脸煞白,还硬撑着坐堂。姑娘你也是,病歪歪的还记挂着这小狗饿肚子。”
青昭听着王嫂子的絮叨,唇边掠起的弧度加深了些,却并没有搭话。
她专注地看着灶膛里暗红的灰烬,耳中是油锅“滋啦”、脚步声、雨打窗棂……平凡且琐碎,陌生却温暖,她有些享受这暖意烘面。
“唔……好香!甜丝丝的!”王嫂子用力吸了口气。
青昭也闻到了灰烬里钻出的甜糯香。刚想拨弄,鼻尖却嗅到一丝怪味!
“哎呀!什么东西燎着毛了?”王嫂子惊叫。
青昭心下一凛,低头看去——小犬屁股边上挨着一暗红的炭块儿,青烟伴着刺鼻焦味腾起!那傻狗尾巴还摇得悠然,全神贯注地盯着灶膛,浑然未觉!
青昭伸手就朝小犬捞去!动作急切间,白皙的手背擦过灶膛口滚烫的砖石边缘!
“嘶!”一股灼痛传来,她眉头微蹙,却顾不上自己,她捧起懵着的小犬检查一番——万幸,只燎焦了尾巴跟屁股边上的一撮绒毛,尾尖儿皮肉微红,却并无大碍。
确认小东西无虞,青昭才低头看向手背,灼痛感传来,皮肤上赫然多了一道红痕。那红痕之下,极快地掠过一丝青碧色的流光,一闪而逝,灼痛感也随之奇异般地减轻了大半。她心中微诧,面上却不显。
怀里的小犬此刻才后知后觉,扭头想去舔,又够不着,急得直哼唧。又想到刚才它“引火烧身”的憨态,青昭忍俊不禁。
王嫂子凑过来一看,拍着大腿笑得前仰后合:“哎哟我的小祖宗!你这傻狗儿!大暑天往火边凑!腊月里你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烤熟了给姑娘添盘菜啊?”
厨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一片。
青昭抱着这惨兮兮的小家伙,眼中漾开真切的笑意。看着那撮焦糊尾巴尖,她心中一动,戳了戳小犬的湿鼻头,声音带着难得的轻快:“往后,就叫你‘焦尾’如何?”她小心避开伤处,揉了揉它脑袋,“嗯?焦尾小笨蛋?”
小狗似乎听懂了,讨好地舔舔她手指,认下了这名号。
王嫂子抹着笑泪:“焦尾?这名儿真不错!”她麻利地扒拉出烤得软糯喷香的地瓜,给青昭剥开一个塞过,“来,趁热吃。”又用粗布裹了两个,说“这俩,待会儿给徐大夫送去!他啊,”
王嫂子压低声音,带着点熟稔的八卦,“斯斯文文、跟个病秧子似的,来了俩仨月,好东西也吃了不少,可面色一点没红润!自己看着风吹就倒,真是……”她摇摇头,语气是无奈也是敬佩,“好东西吃下去也不见长肉,白糟蹋了!”
青昭抱着新得名的焦尾,捧着热乎乎、散发着朴实甜香的烤地瓜,闻言有些讶然:“徐大夫……喜欢这个?”她实在难以将那个笑容温润却心思难测的徐谨言,与啃烤地瓜的形象重叠。
“可不是嘛!”王嫂子来了兴致,一边收拾一边爆料,“徐大夫刚来咱们刺桐城那会儿,可新鲜了!看我颠勺炒菜、蒸笼起雾、裹肉粽子,眼都不眨,看得可入迷了!他说他家乡那边啊,吃东西花样儿少,寡淡得很!他可爱吃我们这儿的吃食了!有回我做了锅鲜虾卤面,他闷头不响吃了两大海碗,伙计说他晚上起夜还撞见徐大夫在院子里转悠!第二天他还问我,今天还吃鲜虾卤面么……”王嫂子绘声绘色,仿佛那场景就在眼前。
青昭觉着有趣。那个滴水不漏、克制到近乎刻板的徐谨言……竟会把自己吃撑?听着有点憨的样子?
她低头看了看一脸餍足的焦尾,嘴角扬起笑意。
“好,我这就送去。”她轻声应下,抱着焦尾起身,粗布衣襟上,还沾着一点草木灰,便带着温热的地瓜去了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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