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奇思拎着那袋子已经被挤成菜拌饭的东西，顶着一脑袋无形的低气压，蹬蹬蹬上了五楼。
502宿舍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噼里啪啦的机械键盘敲击声，中间还夹杂着几声恨铁不成钢的脏话：“我靠！傻逼队友！眼睛放脑袋上不用当电灯泡？”
是赵鹏。
阮奇思用脚尖抵开门，侧身挤了进去。
一股熟悉的、属于男生宿舍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昨晚没倒的泡面汤底隐隐发酵的怪味、刚运动完还没来得及散尽的汗味、隐隐约约臭袜子的味道，共同构成了502独特的的味道。
谁懂有个表面干净实则背地里邋遢到极致的室友的那种痛苦？
还跟个懒驴一样，说一句收拾一下，不说就把垃圾往那一扔。
这时候他突然又有点想念林峰了，林烽爱干净，他身上没怪味。
宿舍是标准的四人间，上床下桌，空间逼仄但充满了生存的痕迹。靠门右边的位置，室友赵鹏正戴着巨大的耳机，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战斗场面，手指在机械键盘上翻飞，快得要擦出火星，显然正沉浸在一场友好且文明的交流之中。
“您的御膳到了，赵公公。”阮奇思没好气地把装饭的袋子丢到赵鹏手边，动作幅度稍大了点，差点碰翻那罐喝了一半的可乐。
赵鹏被吓得猛地一抖，他摘下一只耳机，感恩戴德的笑着说：“哎哟喂！谢皇上赏赐，可饿死奴才了。再晚一分钟，您开门时见得就是我的尸体了。”
他拎着袋子，也不嫌弃菜饭全都混在一起，不顾形象地拿勺子挖了一大口，腮帮子鼓起，他含糊不清的问：“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给你发消息那会儿不是刚到食堂吗？没跟你家林烽一起在食堂卿卿我我？”
哪壶不开提哪壶。阮奇思懒得理他，把自己的书放到桌子上，拖开椅子坐下，拿起保温杯喝了口水。
然后把微信里林烽的备注改成了“莽人”。
赵鹏一边狼吞虎咽地吃饭，一边还在喋喋不休，“咋了？又吵架了？不是我说，阮啊，林大神那种学习好的，打球还帅得一批的，在你们那里应该特别受欢迎吧。”
赵鹏喜欢女的，但是对阮奇思这种也不歧视，其实全宿舍都知道阮奇思和林烽的关系，有时他们俩吵架了，几个室友甚至还能安慰安慰。赵鹏咽下去一口木耳，又说道：“你差不多得了啊，别老耍小性子，万一真给人气跑了......”
“吃你的吧！”阮奇思砰的一声把水杯放到桌子上，“话那么多，小心噎着，再说话我以后不给你带饭了。”
赵鹏嘿嘿一笑，灌了口冰可乐。他三两口解决了饭，屏幕上的一局战斗也刚好结束，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后一靠，把油腻的手指在纸巾上擦了擦，切换了话题，表情也变得神秘兮兮起来：“诶，说起来，你刚出去那会儿，群里都炸锅了，消息刷得比我的手速还快。”
“什么群？”阮奇思兴趣缺缺，平躺在床上，打算中午眯一会儿。
“就咱这栋楼大群啊！还有隔壁理工大的八卦吃瓜群！”赵鹏八卦心贼强，他来了精神，把椅子滑到阮奇思床下，刻意压低了声音，神神叨叨的说：“就前两天，隔壁理工大有个男生从实验楼跳下来那事，记得不？当时还挺轰动的。”
这时阮奇思眼睛都快要闭上了，他有点模糊的印象，好像是说学业压力太大，一时想不开，具体细节不清楚。不过大学里这种事情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家私下议论一阵，唏嘘几句也就过去了，谁也不会多提。
“嗯，好像有点印象，怎么了？”
“邪门的事儿在后头呢！”赵鹏表情夸张，“听说那跳楼男生的一个室友，就住他隔壁床的那个，昨天突然就疯了！”
阮奇思皱起眉，“疯了？什么情况？”
“你没看群啊！就说是毫无征兆，突然就在宿舍里发狂了，眼睛通红，见人就打还张嘴就咬，力气大得吓人，完全不像个普通学生，好几个体育生哥们一起上才勉强给他按住，最后被校医室的人打了好几针镇静剂才消停，用担架车拉走了，现在他们那层楼都人心惶惶的，据说都没人敢大声说话。”赵鹏说着，打了个寒颤，“你说吓人不吓人？好好一个人，说疯就疯，还攻击性这么强。”
“你要视频不，我发给你。”
阮奇思不想要，怪吓人的，不看，他拒绝了赵鹏。
“可能是受刺激太大了吧，内个叫什么来着？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严重的会精神分裂。朝夕相处的室友突然没了，谁都会不舒服吧。”
“嘿嘿，要我说，没准是闹鬼了呢！”赵鹏压低声音，开始装神弄鬼，“你想啊，带着怨气死的，怨气不散，整天徘徊在宿舍里，最后找了阳气最弱或者八字最合适的室友附身了！电影里不都这么演吗？”
“你能不能少看点那些乱七八糟的电影？”阮奇思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头也因为赵鹏的话感觉毛毛的，“这世上哪来的鬼？要相信科学。我们可是医学生。”
说实话最后一句他说得有点底气不足，毕竟中医本身在某些人看来就有点玄乎。
“那你说这怎么解释？好端端一个人，说疯就疯了，哎呦。”
阮奇思：“也可能是被动物咬了呗？学校后街和小吃街那边最近流浪猫狗挺多的，卫生状况也一般。狂犬病发作起来不就是恐水、畏光、兴奋发狂么？
赵鹏被他这么一说也愣了一下，“靠.....你这么一说那也是，不过还是挺吓人的，不管是鬼上身还是狂犬病，都够瘆人。反正最近还是小心点吧，尤其晚上别去后街那边瞎溜达了，也离那些野猫野狗远点。”
刚吃饱，温暖的午后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里面的尘埃缓慢浮动。困意很快袭来。阮奇思打了个哈欠，眼角挤出点生理性的泪水，他拉过那床印着卡通针灸小人图案的薄被子盖住肚子，对下面喊了一句：“我睡会儿午觉，你动静小点啊，一会儿他们回来也让他们小点声，赵鹏，你打游戏的时候别再嗷嗷叫了。”
“嗻！奴才遵命，阮爷您就安心歇着吧！”赵鹏已经重新戴上了耳机，但不再打游戏，而是点开了一个恐怖电影。
宿舍里很快安静下来，只剩下赵鹏那边偶尔传来的、极轻微的键盘敲击声，以及阮奇思自己逐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午后安静温暖的氛围包裹着他，在彻底进入梦乡的前一刻，他思绪渐渐飘忽起来。
狂犬病潜伏期好像有长有短，短则几天，长的能好几年......也不知道那个疯了的学生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因为狂犬病毒，要是真的......学校会不会组织打疫苗啊......应该会先把那些猫猫狗狗清理掉吧......
杂乱无章的念头像断了线的风筝，越飘越远，阮奇思终于沉入了睡梦里。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梦里面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林烽那张棱角分明、带着点痞气的脸在眼前晃，左手抬着一盆绿油油的菜，右手非要追着他喂，一边追还一边嚷嚷着什么“吃了老子的饭就得听老子的话”
一会儿场景又跳到了针灸实训室，那位总爱提问的老教授拿着明晃晃的针灸针追着他扎，嘴里还念念有词，“奇思啊，你任脉不通，气血瘀滞，让老师给你扎两针调理调理。”
最后画面猛地一跳，周围弥漫着雾气，眼前一个看不清面目、双眼赤红的人影在疯狂地嘶吼着，跌跌撞撞地向周围人扑咬，周围的同学惊恐地四散奔逃。阮奇思呆在原地，紧接着被旁边的人拉着跑开，耳朵里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怎么也跑不快，没跑两步就跌倒在地上，那个可怕的身影越来越近，口中滴下浑浊还带着黏腻血液的唾液，扑面而来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就在梦里那个狰狞恐怖的人影快要扑到他身上，冰冷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他后颈的瞬间，拉着他跑的那个人立刻挡在他的前面。
阮奇思猛地惊醒。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是要迫不及待地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额头上和后背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黏糊糊地贴着睡衣。
他大口喘气，胸口剧烈起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宿舍里比之前暗了许多。
下铺的赵鹏还保持着那个抱着双腿看电影姿势，屏幕的光幽幽地映在他专注而略显疲惫与惊恐的脸上，显然又一个下午在虚拟世界中过去了。另外两个床位依旧空着，人都还没回来，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
明明很平常的一个下午，阮奇思却心生厌烦，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和心悸突然涌上来，他下意识地摸过枕头边的手机，想看看几点。
屏幕按亮的瞬间，手机反常的卡顿了几秒，紧接着就是几乎重叠的消息通知提示。
在锁屏界面上，几十条未读消息、十几条未接来电和各种软件的消息通知提示几乎要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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