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残片”埋下后,悬剑峰顶的灵气不再像之前那般令人不安地流逝,反而以一种极其缓慢、近乎不可察觉的速度,一丝丝地回升、凝聚。
江宁依旧每日练剑、送药、清扫。他不再提及外界任何异样,也不再为份例的粗劣或灵炭的短缺而流露情绪。他只是更沉默,也更专注。每一次挥剑,每一次吐纳,都带着一种全新的审慎,去细细体会周遭灵气的每一分微妙变化。
他发现,那枚“残片”的作用远不止“润土”那么简单。
它像一枚拥有自己意志的活物,深埋地底,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玄奥方式,悄然调整、修复着被外力扭曲的阵法轨迹。它并非强行对抗,而是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原有的阵法脉络中,将其引导回正确的路径,甚至……在某些细微之处,进行着更精妙的优化。
峰顶的云雾似乎比以往更加灵动了几分,流转间隐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韵律。连院中那些灵植,包括那株差点枯死的月光草,都重新焕发出生机,叶片舒展,凝聚的灵露虽依旧微弱,却纯净无比。
这一切变化都发生得极其隐晦,若非江宁日日沉浸其中,几乎难以感知。在外人看来,悬剑峰依旧是那座灵气日渐稀薄、主人奄奄一息的将死之峰。
这日,他送药进去时,聂双正倚在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枯黄的松针。她脸色依旧白得透明,眼神却比前几日清亮了些许。
她接过药碗,没有立刻喝,目光落在江宁身上,忽然开口:“那株老松,近日可有异状?”
江宁心中一凛,垂首道:“并无异状,只是枝叶似乎比往年更苍翠了些。”他顿了顿,补充道,“西南角那一片的草木,长势都好了不少。”
“是么。”聂双淡淡应了一声,低头慢慢喝着药,看不出喜怒。
喝完药,她将空碗递给江宁,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让他离开。她的指尖在榻边轻轻敲了敲,似在沉吟。
“阵法之道,浩瀚如烟海。”她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声音依旧沙哑,“知其然,易。知其所以然,难。”
江宁屏息凝神,知道这绝非闲谈。
“寻常阵法,借天地之势,布灵枢之眼,聚散由心,攻防一体,是为‘用阵’。”她语速缓慢,带着一种久病之人的气弱,却字字清晰,“而有些阵,不借外力,不布明枢,其根植于地脉,其意融于万物,一草一木,一石一尘,皆可为阵眼,呼吸吐纳,皆可为阵力。是为‘意阵’。”
她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屋顶,望向无尽虚空:“意阵无形,存乎一心。一念起,则阵生。一念灭,则阵隐。困人杀敌,不过末节。其真正玄奥,在于‘衍’。”
“衍?”江宁下意识地重复,心头巨震。他从未听过这等阵法理论。
“嗯。”聂双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那眼神深邃,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困惑,“衍化生机,滋养万物,是为生衍。亦可……吞噬灵机,反哺自身,是为死衍。生死轮转,枯荣一念。”
她说得极其平淡,江宁却听得后背发凉。他猛地想到了那枚正在地底悄然“吞噬”着被扭曲阵法泄出的灵机、并“反哺”峰顶灵脉的“残片”!
那根本不是什么残片!那恐怕就是师尊口中“意阵”的一个核心“阵种”!
“弟子……愚钝。”江宁声音干涩。
聂双却似是倦了,重新阖上眼,挥了挥手:“不过是些陈年旧话,听过便忘了吧。下去。”
江宁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躬身退下。
他走到院中,再次看向西南角那株老松,目光已截然不同。那苍翠的枝叶在他眼中,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奥秘与力量。
枯荣一念。
所以,师尊早已将整座悬剑峰,都炼成了她的“意阵”?
那她的病弱……她的咳血……是真的旧伤难愈,还是这“意阵”某种意义上的“死衍”状态?或者,两者皆有?
他不敢再深想下去。
只是从此以后,他看待这座山峰、看待一草一木的眼神,都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他练剑时,不再仅仅引动天地灵气,而是尝试去感受这座山峰本身的“呼吸”,去契合那无处不在的、浩瀚而内敛的“意”。
进展依旧缓慢,但他挥出的每一剑,似乎都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与这座山峰同在的沉凝意味。
数日后,宗务堂又派人送来一批补给,依旧是些劣质灵石和散逸着丹毒的废丹,分量甚至更少了。
那弟子放下东西,眼神闪烁,语气却故作无奈:“江师弟,宗门实在艰难,各处都在削减用度,悬剑峰人少,这些……想必也够用了。”
江宁平静地接过,道了声谢,脸上看不出任何不满。
那弟子打量了他几眼,又状似无意地扫过寂静的主屋和似乎“毫无变化”的院落,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告辞离去。
江宁拿着那些废物,走到厨房角落,将其随意丢在一个破旧的木箱里——那里已经堆了不少类似的东西。
他看都未多看一眼,转身便去忙自己的事情。
他知道,有些人看到的“枯”,或许正是另一些人精心布下的“荣”。
而这悬剑峰的真正模样,从来就不在那些人的眼界之内。
他抬头,望了望主屋的方向。
窗扉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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