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法堂的人走后,悬剑峰顶的空气并未恢复以往的清透,反而像是被那几人带来的冷硬气息污染了,沉甸甸地压着。
江宁心中疑虑未消,总觉得那周凛离去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古怪。他收敛心神,继续练剑,只是心思难免有些浮动。
几日后,一份来自宗务堂的例行文书被符鹤送至峰顶。文书内容寻常,不过是魔劫之后,各峰需清点上报损耗,并提及因丹霞峰一处重要药圃受损,未来一段时日的低阶弟子份例丹药或有短缺,望各峰自行克服云云。
江宁将文书送至主屋门外。
聂双隔门听了,只淡淡应了一声:“知道了。”
又过了两日,果然,山下送来份例的执事弟子面露难色,带来的灵石品质低劣,灵气稀薄,那瓶标示着“蕴灵丹”的丹药更是色泽黯淡,药气混杂,分明是炼废了的次品,甚至可能丹毒沉积,于修行有害无益。
“江师弟见谅,”那弟子语气倒是客气,眼神却有些飘忽,“宗门新遭大劫,各处都紧巴巴的,丹霞峰那边也实在周转不开,这些……暂且先用着吧。”
江宁沉默地接过东西。他心知肚明,这绝非简单的“周转不开”。悬剑峰虽素来清冷,份例从未克扣至此等地步。
他看向主屋,门扉紧闭。
他默默将那些劣质灵石和废丹收起,并未拿去打扰师尊。自己依旧每日刻苦修炼,依靠最基础的吐纳法诀和那点微薄灵气,进展缓慢得如同龟爬。
这日清晨,他去厨房煎药时,发现灶旁堆放灵木炭的角落空了一大半。悬剑峰日常用度虽简,但这灵木炭是维持地火、煎煮灵药所需,向来充裕。
他心下疑惑,却并未声张。
午后,他练完剑,惯例清扫院落时,注意到院墙角落一株平日里最是生机勃勃、叶片能自发凝聚微弱灵露的“月光草”,不知何时竟蔫头耷脑,叶片边缘泛起了焦黄。
江宁蹲下身,仔细查看土壤,并无异样。他下意识地运转体内那点微末灵力,尝试感知。
这一感知,却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悬剑峰顶的灵气……变得稀薄了。
并非大幅度的削减,而是一种极其隐晦的、缓慢的流失。像是有一根无形的细针,正悄无声息地抽走这座山峰的灵脉根基!若非他日日在此修炼,对周遭灵气变化极为敏感,几乎难以察觉!
而这灵气的流向……
他猛地抬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峰顶四周那些看似寻常的云雾——那是悬剑峰防护大阵的外在显化。阵法仍在运转,却似乎……变得有些不同。不再像以往那般圆融自如地汲取天地灵气,反而隐隐透出一种滞涩之感,仿佛运行轨迹被某种外力扭曲、干扰,非但不能汇聚灵气,反而在缓慢地泄掉峰顶本身的灵蕴!
是了!执法堂!那日周凛三人,绝不仅仅是来走个过场!他们定然趁核查之机,在峰顶阵法上动了手脚!
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削减师尊的修炼资源,让她伤重难愈?
江宁背后窜起一股寒意。他豁然转身,大步走向主屋。
他顾不上礼节,急声对着门内道:“师尊!峰顶灵气有异!阵法似乎被人动了手脚,正在泄露灵机!”
屋内寂静了片刻,才传来聂双依旧平淡沙哑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意外:“……哦?”
“定是那日执法堂之人所为!”江宁语气急促,“他们送来劣质份例,断我峰灵炭,如今又暗中破坏灵脉,分明是刻意针对!师尊,我们是否要立刻禀明掌门?”
门内沉默了一会儿,才响起一声极轻的、仿佛带着嘲弄的低咳。
“禀明掌门?”聂双的声音懒洋洋地传来,“证据呢?执法堂巡查各峰,乃分内职责。份例短缺,是宗门困难。灵炭用尽,是管理疏忽。灵气稀薄……或许是魔劫后地脉动荡所致。”
她的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惊,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可是……”江宁还想争辩。
“没有可是。”聂双打断他,声音里透出一丝不容置疑的冷淡,“这点小事,无需聒噪。”
“……”江宁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忽然明白了。
师尊她……早就知道了。
她什么都知道。知道那些人的刁难,知道阵法被做了手脚,知道灵脉正在被缓慢抽离。
可她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
为什么?
就在这时,主屋的窗户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
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伸了出来,指尖捏着一枚薄薄的、边缘有些焦黑的金属片,上面刻着极其繁复古老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不祥的波动。
“拿去。”聂双的声音从窗缝里飘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埋在西南角那株老松树下三尺,树根盘结之处。”
江宁愣愣地接过那枚金属符片,触手冰凉,上面的符文他一个都不认识,只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极其隐晦却磅礴的力量。
“师尊,这是?”
“一个旧的阵枢残片,没什么大用,或许能……润润土。”窗内的声音顿了一下,似是牵动了伤势,又低咳了两声,“别让人看见。”
窗户随即合上。
江宁握着那枚冰冷的金属片,站在原地,心中的惊涛骇浪缓缓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
他不再多问,转身走向院落西南角那棵最为虬劲苍老的古松。
依照吩咐,他小心翼翼地挖开土壤,避开根须,将那枚符片深深埋入三尺之下。
就在符片入土的瞬间,他敏锐地感觉到,脚下大地似乎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并非地震,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灵脉层面的“嗡鸣”。
紧接着,那原本缓慢流失的灵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托住,泄势骤然止住!不仅如此,那枚符片所在之处,仿佛形成了一个极微小的漩涡,开始以一种更加隐蔽、更加玄奥的方式,从被扭曲的阵法缝隙中,悄然抽取回流失的灵机,甚至……反哺着这座孤峰的灵脉!
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趋势已然逆转!
江宁填好土,站起身,望着恢复平静的院落,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旧的阵枢残片?润土?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他所有的担忧和愤怒,师尊早已洞若观火。
她不是不作为。
她只是,用她的方式,随手落了一子。
而那枚看似不起眼的“残片”,恐怕才是真正维系这座孤峰命脉的关键。
江宁抬头,望向主屋那扇窗。
窗户紧闭,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只有一缕极淡的青烟,从窗缝中袅袅逸出,很快散入峰顶稀薄的云雾中。
那是师尊药炉里飘出的烟。
一如既往,带着挥之不去的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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