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嗷——”
一声充满极致警示意味的低沉呼噜,从玄韶喉咙深处迸发。
它不再保持优雅的蹲坐姿态,而是四肢紧绷,利爪下意识地抠紧窗棂,通体漆黑的毛发根根微乍,使它看起来如同一团被无形电流激怒、蓄势待发的墨色乌云。
那双洞悉阴阳的琥珀色瞳孔,此刻已收缩成两道几近完美的金色锐利细缝,穿透薄薄的窗纸,死死锁定外界那正在剧变的气息洪流。
在它超越凡俗的感知维度中,整个紫禁城的“气味图谱”正发生着恐怖而剧烈的畸变。先前如同背景噪音般弥漫的疫病甜腐恶臭与人类恐慌滋生的酸败气息,浓度正呈倍数疯狂飙升,如同决堤的污浊冥河,无情地淹没每一寸宫阙。但这并非终点。
伴随着那宣告彻底封闭的、沉重宫门落锁的巨响,另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阴冷彻骨的气息,正从这座华丽囚笼的各个阴暗角落疯狂滋生、蔓延——那是阴谋与算计的毒藤散发出的腥甜,混合着权力野心灼烧时的焦臭,以及**裸残忍所带来的铁锈般的血腥味。
它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无数心脏因极致恐惧或疯狂兴奋而失控的狂跳,能“看”到无数扭曲的、代表着恶意与投机主义的情绪暗流,在无形的层面激烈碰撞、交织,形成一张巨大的、危险的蛛网。
“混乱……”玄韶的声音直接切入谢景玄的脑海,“真是滋养野心与罪恶最肥沃的土壤。有人视这瘟疫为灭顶之灾,惶惶不可终日;亦有人……正暗中摩拳擦掌,视其为千载难逢的阶梯。这重重落锁的宫门,能困住人的身体,却永远锁不住人心深处翻涌的鬼蜮。”它的语调平缓,却字字砸在谢景玄的心上。
刚刚从那报信小太监带来的、足以让常人崩溃的消息中强行稳住心神的谢景玄,听到玄韶这番远比现实更残酷的“洞察”,不禁再次深吸了一口冰冷的、仿佛也带着污浊感的空气。
他看了一眼吓得几乎魂飞魄散、瘫软在地的福安,以及闻声聚拢过来、挤在门口、个个面无人色、眼神绝望、如同待宰羔羊般的静思斋一众宫人。
“都慌什么!”谢景玄的声音陡然响起,并不声嘶力竭,却像一道冰冷的磐石,瞬间压下了所有无意义的抽泣和骚动,“宫门落锁,是为隔绝疫病,保全更多人性命,并非即刻赴死的判书!自乱阵脚,盲动瞎闯,只会死得更快、更毫无价值!”
他锐利如刀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场每一张惊恐的面孔,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福安!立刻爬起来!清点宫中所有存粮、炭火、饮水,精确计算每日最低耗用,拟定配给章程!你,去找内务府分管杂役的太监,尽可能多领些生石灰回来,就说静思斋潮气过重,需大量洒扫祛湿,防治虫蚁!你,去御药房尝试交涉,无论用何理由,设法领到艾草、苍术、薄荷等物,哪怕只有一把枯叶也行,就说用于熏蒸驱赶蚊蝇,改善居所气息!记住,态度需恭敬,理由要恰当充分,不得与人争执冲突,若实在求而不得,立刻退回,不得纠缠!”
他的指令清晰、迅速,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临危不乱的强大掌控力,仿佛在绝望的泥沼中投下了一块坚硬的踏脚石,让原本惊慌失措的宫人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勉强压下沸腾的恐慌,依言行事。
“殿下……这,这能行吗?如今各宫自顾不暇,他们……他们肯给我们吗?”福安连滚带爬地起来,声音依旧发颤。
“尽人事,听天命。但坐以待毙,必死无疑。”谢景玄沉声道,目光幽深,“更紧要的是,自即刻起,静思斋内外,实行严规!所有人,无我亲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若有必需出入之紧急差事,需以厚布巾严密遮掩口鼻,归来后立以皂角反复净手,更换外衣,并以香药熏蒸烘烤!各自居所每日需彻底洒扫,以石灰水泼洒角落沟渠!相互之间,保持三步之距,非必要不交谈,膳食由专人分送!”他知道这些措施在此等大疫面前或许简陋,但已是目前能做到的极致,聊胜于无。
玄韶轻盈地跳下窗台,踱步到谢景玄脚边,仰头补充道:“告诉他们,所有入口之水,必须彻底烧沸!所有食物,必须经火烹熟!生冷之物,一概弃之勿用!若有任何人——无论其身份为何——出现丝毫发热、咳嗽、头痛、乏力之症,必须立刻单独隔离,并即刻上报!任何隐瞒、拖延、恻隐之心,在此刻皆是剧毒,足以令此处顷刻化为死地!”
他深知瘟疫的可怕,远非人间手段所能完全抵御。
谢景玄毫不犹豫地将玄韶的话转化为自己更严厉的命令下达。宫人们虽被这前所未有的严苛规矩吓住,但见殿下与那灵猫皆如此严肃决绝,心知事关生死,皆凛然应命,不敢有丝毫怠慢。
接下来的两日,皇宫彻底沦为一座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寂静孤岛。消息并未完全断绝,通过一些极其隐秘的、代价高昂的渠道,以及玄韶那超乎想象的、能捕捉风中残言碎语的听觉和感知力,谢景玄依然能艰难地拼凑出外界的零星惨状和朝堂之上汹涌的暗流。
玄韶时常悄无声息地跃上靠近前朝区域的高大宫墙或古树枝头,它的耳朵如同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从紧闭殿门缝隙中逸散出的、被距离和墙壁削弱后依然充满火药味的争吵碎片。
“……必须行雷霆手段!严加隔离!凡有发热迹象者,无论官民,其所在宫苑、街巷,一律……彻底封锁!必要之时……当断则断!绝不可因妇人之仁而祸及全局!”
一个略显尖细阴柔的声音(根据其主张和语调,玄韶判断极似二皇子一派的某位核心文官)激动而冷酷地主张。
“……荒谬!滥施酷烈!岂是盛世所为?当派精锐兵士巡视各坊,维持秩序,弹压宵小,同时由太医署统筹,设立官药点,熬制发放避瘟汤药,以安民心!彰显朝廷……呃……皇恩浩荡!”另一个较为粗豪强硬的声音(疑似与大皇子关系密切的武将)立刻反驳,但言语间更透着一股借机掌控京城防务、展示武力的意图。
“……国库……药材短缺……人手不足……如何……发放……”一些零星的、充满无力感的词语夹杂其中,透露出残酷的现实困境。
“听见了吗?”玄韶在某次侦察回来后,甩掉爪子上沾染的冰冷雪泥,对凝神等待的谢景玄冷冷道,“你的好大哥,想着的是如何趁机将兵权更牢地抓在手中,打着□□的旗号行威慑之实。你的好二哥……哼,其党羽所想,怕是恨不能行‘净化’之举,将一切疑似者连同其居所彻底抹去,以此向上邀功,或是……趁机铲除些平日碍眼的障碍。至于那层层宫墙之外,正在哀嚎死亡的无数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可以权衡、可以牺牲的数字罢了。”它的叙述不带任何感**彩,却将权力顶层的冰冷与残酷揭露得淋漓尽致。
谢景玄沉默地听着,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无意识地用力划过,留下浅浅的印痕。他知道,玄韶“听”到的这些碎片,虽不完整,却大概率触碰到了血淋淋的事实核心。疫病是灾难,也是照妖镜,将人心最深处的**与黑暗照得无所遁形。
就在静思斋好不容易筹措来的那点石灰和艾草即将告罄,压抑和绝望的气氛重新开始弥漫之时,两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接连发生。
首先是那位以“唯利是图”著称的小皇商魏炜丁。此人似乎天生就有在绝境中嗅到“商机”的诡异本能。他不知动用了何等匪夷所思的门路和手段,竟奇迹般地将一批眼下比黄金还紧俏的防疫药材(诸如金银花、板蓝根、黄芩、连翘等)大规模囤积在了京城外某处隐秘的货栈,并立刻以“奇货可居”的姿态,公然开出了令人瞠目结舌、足以让破家荡产的天价,顿时惹得怨声载道,骂声四起,却也像滴入沸油的冷水,瞬间引爆了各方暗中势力的争抢与算计。
然而,就在这风口浪尖、无数双眼睛盯着这批救命药的时刻,一辆没有任何标识、朴实无华的骡车,却借着深沉夜色的掩护,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驶至静思斋最为偏僻破败的后角门。车夫动作麻利地敲开门,不由分说地将一个沉甸甸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包袱塞进一脸惊疑不定、如同惊弓之鸟的福安怀里,压低了嗓子急速道:“我家小主人吩咐,这是新到的一批‘货样’,特送来请七殿下‘品鉴品鉴’,若觉品质尚可,日后或可再谈生意往来。”话音未落,根本不给福安任何询问或拒绝的机会,便迅速驾车隐没在浓重的黑暗与寒风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包袱被迅速带入室内打开,里面赫然是份量足够静思斋上下所有人使用至少五六日的优质药材,种类齐全,甚至远超所需,且品质皆为上乘。更令人惊异的是,包袱底层还细心地压着几张写好的药方,针对不同症状(初起发热、咳嗽加剧、预防等)分类明确,用药斟酌清晰,绝非敷衍之物。
另一件怪事则围绕着那个行事永远出人意料的谢书。此人竟不知通过何种方式(或许是以“设坛祈福、驱邪禳灾”之类的名义,或许干脆就是翻墙),获得了在有限宫苑范围内活动的许可。他依旧穿着那身靛蓝道袍,拎着那串叮当作响、惹人烦躁的铜钱龟甲,像个真正的游魂般,开始在静思斋外围的宫墙根下漫无目的地晃悠,嘴里念念有词,嘟囔着什么“天师显灵”、“瘟神退散”、“百无禁忌”之类的疯话。
有时,他会看似毫无章法地、用脚在静思斋宫墙外的几个特定角落里胡乱踢踏几下,留下一些歪歪扭扭、如同孩童涂鸦般的泥土痕迹;有时,又会从他那仿佛无所不藏的宽大袖袍中,掏出几张刚刚用朱砂画就、墨迹尚且未干的诡异黄符,笨拙地叠成各种稀奇古怪的形状,然后鬼鬼祟祟地塞进墙砖的缝隙或压在角落的碎石之下。巡逻的侍卫和路过的宫人只当这疯疯癫癫的道士又在发癫,或是哪个宫里请来装神弄鬼的,大多投以鄙夷或无视的目光,懒得深究。
唯有玄韶,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看似荒诞的符箓和痕迹之上,竟附着着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纯净的净化之力与辟邪的灵力波动。它们如同一个个微小的净化节点,虽效力有限,无法根除疫病,却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驱散、中和那些弥漫在空气中的疫病秽气与负面能量,无形中为静思斋这方小天地,增添了一层薄弱的、非物质的防护屏障。这绝非寻常江湖术士所能为。
……
谢景玄仔细查看着福安小心翼翼呈上来的那包药材,又听完他关于谢书诡异行径的禀报,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深思。
魏炜丁?那个长得一副天真无邪正太模样、实则锱铢必较、开口闭口都是生意经、恨不得把一枚铜板都榨出油水来的小奸商,会突然转了性子,在这种人人自危、奇货可居的时刻,主动送来免费的、且如此珍贵的药材?还用的是“试用”、“品鉴”这种根本站不住脚的蹩脚借口?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种近乎偏执的逐利本性。
谢景玄的手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要穿透那层层包裹的药材,直窥其背后隐藏的真正动机与价码。
“这唯利是图的商人,此番……究竟是何用意?”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心中的狐疑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激起层层扩散的、不安的涟漪。这究竟是雪中送炭的隐秘投资?还是别有所图的、裹着糖衣的致命毒药?在这被瘟疫和绝望彻底笼罩的深宫囚笼里,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每一份看似突如其来的“好意”,其背后都可能标注着令人无法承受的昂贵价码。
玄韶望着略显急躁的谢景玄,漫不经心的??爪子。连谢书那斯都来宫里做法了,那个商人想必不会有什么坏心。
不过…他只是一只猫猫,才不要提醒这家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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