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凌晨四点三十分,茅草屋的房门被敲响,王雷的声音隔着门闷声传进屋:“小程总,您睡了吗?”
屋内静寂一片,王雷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回应,又俯身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只有吊扇吱呀转动的声响,他回头给身后两个下属一个手势。
“砰!”
屋门被一把推开,漆黑一片,三个人闯进房间里,窗户大开,外面的灯光透过高树影影错错撒在地板上,床上空无一人,被子凌乱堆在一侧。
王雷上前摸了摸床铺中间褶皱处,窗外冷风吹进,余温已经快要消失,他正要让下属进行搜查,一道懒散又毫无温度的声音随着手枪上膛的声音一并响起在身后。
“王哥,半夜这么明目张胆闯进我的屋子里,又离我的床这么近,怎么,是艾弗里老板突然反悔了,不想合作要直接杀了我?”
王雷瞳孔紧缩,猛然回头对上的就是那道距离他不过一米的枪口,还有夏柒冰冷刺骨的眼神。
他半张脸还隐藏在黑暗中,身上的衣服略显凌乱,人却挺拔站着,握着白天出现在那个冯生手上的HKP7的右手稳稳举着,和平时见到的软弱草包样没有半分相似。
两个下属在说话声音响起的时候迅速举起枪转过身来,看到夏柒拿枪对着王雷,下意识就要给枪上膛扣下扳机。
突然,靠近床尾的那个人发出痛呼,下一秒他已经被缴械摁倒在地,太阳穴上顶着冰冷的枪口。
王雷低头一看,是冯生。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几乎是在几秒钟之间他们就处于劣势,连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后的都不知道。
额角有几滴汗流下,屋子里安静的时间超过了一分钟,再开口时王雷的嗓音沙哑:“误会,小程总,都是误会。”
夏柒轻轻偏了一下头,食指微曲缓慢扣动扳机,漫不经心询问:“是吗?”
“是误会,只是刚刚我来敲您的门看屋内没有动静,担心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才贸然闯入,还请小程总不要介意。”王雷看了一眼枪口,双手举在头两侧,语气真挚。
“原来是这样……”夏柒点点头,说话还拖着尾音,过了两秒,他松开扣动扳机的食指,右手收回举在与鼻梁持平的脸庞,枪就这么挂在手上,露出笑容,又恢复了平时那副松散样:“枪没关保险,我开个小玩笑。”
“冯生,把人松开扶起来。”他往后退一步,腰抵在桌沿上,手上随意把玩着那把HKP7。
宋城点头,顺从收起枪来站起身,然后单手把那护卫兵一把拉起,没在意护卫兵眼中几乎要化成实质的愤恨,面无表情走到夏柒身边。
停滞的空气在夏柒挪开枪口的时候重新流动,王雷和两个下属一起松了一口气。
“既然您平安无事,那我也就放心了。”王雷嘴角抬起,笑意却不达眼底。
“辛苦了。”夏柒抬起眼和他对视,露出疑惑的表情:“只是,王哥您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雷的背后还在冒汗,那块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向他解释道:“是为了之前村子里突然响起的枪声打扰您睡觉了来做出解释和道歉。”
“噢,想起来了。”夏柒恍然大悟,语气难掩好奇:“那会儿出什么事了?”
王雷面不改色,说出来的话半真半假:“有个下属晚上寂寞难耐嗑药和女人乱搞,却因为不太满意那女人的床上技术,药劲昏了头就擦枪走火了。”
确实是死了一个女人,但那是在白天的下午;枪响也确实是因为生气,但也不是“擦枪走火”。
夏柒一脸了然,露出鄙夷的表情,话语里充满不屑:“啧,因为这种事情不满意就杀了人,这种男人可没什么大本事,是我就不会把他继续留在身边,太过误事。”
他是在提醒王雷不要耽误了他们的合作。
王雷懂了他的意思,微微低头向他表‘忠心’:“确实,您放心,人已经处理好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今天这样的情况出现。”
话音刚落,他又道:“那我们就不打扰小程总继续休息了,今晚实在抱歉。”
夏柒摆摆手,直起身来打了个哈欠:“好说,慢走不送。”
三人走出屋子,握着门把手要把门关上的时候,王雷的视线穿过客厅落在那半掩的房间门上,又在宋城走进要关门的时候和他对上,双方视线短暂交锋几秒,然后王雷轻点一下头若无其事关上了门。
终于从楼梯上下来到了地面,王雷面容阴鸷,左手用力握拳青筋暴起,低声咬牙切齿地对那两个下属吩咐:“把人给我看紧了,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们就自己跳到海里去喂鱼!”
这还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毫无察觉的被人用枪口对着头,就算之前已经知晓程安夏是和艾弗里同队过的军人,他自认自身能力顶尖没把人过于当做一回事,今晚却狼狈吃瘪,他愤恨地在心里给夏柒和宋城记上了一笔。
“是!”护卫兵刚才被掰过身后的手还在隐隐作痛,忍着痛意低声下气领命。
屋内,夏柒和宋城听着外面没有再传来动静,于是二人坐在床边和对方交换晚上各自出去了解到的情况。
宋城拿出一个很小的u盘,伸手递到了夏柒的面前:“这是我在跟踪那伙人带林总上山的时候在路边草丛堆发现到的,应该是林总趁人不注意扔的。”
夏柒拿起u盘,用袖珍手电仔细照了一整圈,在背面发现了一块很小很小的、用手摸都可能摸不出来的印记,仔细观察了半天,发现是一块简易的枫叶状。
“大概是他扔的,上面有林家的标志。”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助理,但他莫名更倾向于就是林沔。
“他们现在应该被关在白天那座山背面的一幢树屋里,那个叫陈永杰的警惕性很高,我不敢跟的太紧。”宋城又开口道。
夏柒点点头,随口安慰一下,又跟他说起晚上在原本关押林沔的树屋附近遇到的那个女人的事。
“她听到了有关于艾弗里要找的合同里的一些内容,里面有一批货的具体行径,艾弗里的真实目的应该就是那批货。”
“货?林氏主攻海外投资,一些货运贸易也都是由合作商出钱运送,艾弗里做的是非法运输军械炸药,林氏有什么货能被他盯上?”宋城皱起眉头,满脸不解,来之前的任务资料翻来覆去被他看了很多遍牢牢被记在脑子里,骤然听到这个消息,他第一反应是怀疑。
夏柒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太清楚:“军方和政府能够获得的资料有限,罪犯的目的和想法要是都能被印在资料上,我们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他摘下颈间的十字架项链,摁住尾部,几秒过后,一道清脆的人声从十字架传出:“test, test,喂喂喂?夏队?”
这竟然是一个无线通讯设备。
那人的嗓门有点大,骤然冒出把宋城吓了一跳,夏柒懒懒出声:“你声音再大点就能把屋外面的护卫兵给叫进来了,余总。”
“啊?是吗嘿嘿嘿,太久没试过这高级设备了一时没把控住,对不住啊队长。”那头的余林露出傻笑,用手挠挠头,把声音放低了些。
旁边的卫戈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拿过麦说话:“夏队,你们是不是拿到了什么东西要验证的?”
“嗯,有个u盘,任务对象传出来的,里面应该有敌人要的东西。”夏柒回答他。
“u盘?长什么样啊,让我看看!”余林直接凑到卫戈前面,就着他的手对麦说话。
夏柒对宋城示意,宋城把自己颈间的十字架摘下,摄像头正面对准那u盘,整个u盘的样子加上夏柒的手的画面就这么出现在余林面前的电脑屏幕上。
“让我看看……既然是那林总传出来的,密码肯定复杂。”
余林把那监控画面四面八方转了个遍,又开口叫唤:“唉,老宋,你把你走之前我给你的那根数据线和u盘连接,另一头插上十字架的接口,我试试远程破译。”
宋城“唉”了一声,照着他说的话做。
明明之前在边境基地还是教官和训练员,被选中一起出任务后明明也没多少相处多少时间,余林对他的称呼倒是相当熟稔了。
虽然过于自来熟,但十分钟后,通讯设备另一头就又传出余林的声音。
“成了,u盘打开了!”
“不错啊余林同志,速度比起以前提了不少。”夏柒惊讶挑眉,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赞赏。
余林傻笑:“嘿嘿,一般,寻风第一罢了。”
而后话锋一转,他恢复正经,语气多了几分严肃:“我在一堆垃圾文件里发现了一个文档,上面的内容涉及的东西太广太深,我现在没办法跟你说清楚,队长。”
闻言,夏柒和宋城对视一眼,然后说:“我知道,你挑最主要的说,那批货是什么?在哪?”
余林沉默了,有点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说。
卫戈看他犹豫半天,把人从麦前推开,眼睛盯着文档中间的那行字,语速平稳,说出来的话却宛如平地一声雷:“合同里的东西不是一批货,而是一条航线,一条现在世界各国都在争的航线。”
“合同底下签字的人也不是林沔,更不是林氏,而是一个外国政府。”
阿葶是在15岁的时候被她的养父从缅甸的一个贫民窟里挑中出来的,从2008年10月23日到2017年5月29日,八年多的时间里她走过十四个国家,听养父的话和上百个不同男人在床上混战过。
那些男人们的癖好各异,有的喜欢做到一半在床上殴打她,有的会用摄像机记录下来和她酣畅淋漓的每一帧画面,然后拿着那录像在地下赌场当做赌注轮转在各个赌桌上。
而她的养父,每次在要推她到那些人的床上去之前,先装出一副不忍和怜惜样,又在事后拿到一大笔钱后把她关到满是脏污的地下室里,吃喝拉撒都在那儿,直到下一次的“客人”点名,她就又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画上最好看的妆,穿上最显身材的裙。
她的养父其实也碰过不少和她同龄的女孩儿,但从不碰她,他说他的良心和道德不允许他这么做,她是他的女儿。
多可笑啊,“良心”、“道德”这两个词能从养父的嘴里说出来。
她明明只是一件“商品”,每次养父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她都在心里想着。
最后一次和养父见面是在马来西亚的普吉,她被推搡着走进船舱,看他的最后一眼时,他对着那个刀疤男不断低头弯腰,感激涕零。
2017年5月28日夜晚10点40分,她去给这座岛上的大老板送烟,大老板每天晚上都会在十点左右抽上一根卷烟,然后和她做、爱。
这会儿其实已经有点晚了,因为大老板习惯抽的那款烟草的新一批货刚从海上运到,她去拿的时候还被管货的人调戏为难了一会儿。
10点43分,她走到大老板房间门口,正要敲门,她听到里面有个人正在和大老板说话,听声音是王雷,那个最后买下她的刀疤男。
“…那批货…”
“林沔…”
“合同就在他手里……”
她其实听不太清那些话,门紧闭着有点隔音,他们说话的声音又有点小。
但她端着盘子有点太久了,上面还有一壶刚热好的红酒还冒着热气,她手有点酸了,然后盘子就稍微倾斜了一点,杯子没稳住掉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谁?!”
脚步声迅速靠近房门,刀疤男拉开门,看到是她又一把扯住她的长发,把她扯进屋内甩在地上又关上门。
头发扯住了头皮,很痛。
额头磕到了墙,流了血。
红酒和烟草混着和盘子一起掉在地上,太烫了,她的脚踝可能被烫红了。
大老板居高临下看了她一眼,往日在床上满是**的绿眼现在只剩冰冷,像在看一个死物。
她后知后觉得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阿葶强忍头皮、额头和脚踝上的痛,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语速急切慌张:“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可大老板只是转过身去,对刀疤男比了个手势,说出来的话残忍至极,直接宣判了她的死亡。
“解决掉。”
刀疤男应了,低下身蹲在她面前,一只手扶着她的肩,一只手把枪口抵在她的腹部,然后摁下扳机。
“砰。”
经过消音的枪声音没那么大,却始终在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的脑海里回响。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左手在粗暴搬运的过程中被硬生生掰断了。
她被扔在树林里,刀疤男走后,她好像看到远处有一道光,于是就努力朝着那道光爬去。
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还没爬出漆黑一片的树林,腹部里的血都快流干了,临死前浑身上下都在痛。
半昏迷间,好像有人从她的旁边经过,于是她呻吟出了声。
那人捂住她嘴的手力度轻到她都快感觉不到了,发出的嗓音温柔得像要挤出水。
他问她:“是谁?”
是谁呢?
是带她走进噩梦开端的养父,是那些在她身上不断匍匐的男人,是最后从养父身边买下她的刀疤男,还是无情宣判她的死亡的大老板?
都是吧。
于是她断断续续地、努力地把她最后听到的那些话还有自己的一些过去都告诉了那人。
最后的最后,她实在没力气说话了,也实在没力气去活着了,她就被那人轻轻合上了眼。
最后的最后,她想到在她终于拿到烟草的时候,和她在这座岛上最像的、地位最一致的但是年长她几岁的那个女人说的话。
“今晚别去了,时间都过了。”
“不行的,我不去会被扔进海里喂鱼的。”她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那个女人没有再劝她,只是把热好的一壶红酒和酒杯放在她的托盘上,祝福她:“彡渡。”
最后的最后,她想,应该听姐姐的话的,她在走之前叫了她一声姐姐。
最后的最后,她想,上无名岛的那天是她的生日,10月23日。
她叫阿葶,出生于1997年10月23日的缅甸南部,在15岁以前,她虽然贫穷,却开心、健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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