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里，烛火不安地跃动。
无论谢临如何逼问，甚至指下再次加重力道，疼的“岳清”冷汗涔涔、牙关打颤，但他的嘴却像是突然被焊死了一样，绝不肯再透露半点关于“梦中仙”的信息。
那双原本充斥着痴迷爱慕的眼睛，此时却有种有恃无恐的顽固。
在这僵持的功夫，某种微妙的变化在“岳清”身上悄然发生。
因剧痛而扭曲的表情逐渐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怪异的、超然的平静，就连挣扎的力道都松懈下去，就像这具身体突然换了主人。
在沈昭明与谢临都未曾察觉的某一瞬，真正的“岳清”——已彻底消散于无形。
此刻被压制在桌上的，早就被换了里子。
“岳清”忽然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低哑，依旧用着少年清亮的声线，内里却有一种与年龄外貌极不相符的老成与淡定，甚至带着几分百无聊赖的慵懒。
祂侧过脸，目光斜斜瞟向谢临压住他的手，语气隐隐带着上位者的傲慢：“我自认模仿得毫无破绽。你是怎么看出我有问题的？”
只这一句，谢临和沈昭明心中同时一沉。
对视一眼便有了结论——这人不是岳清！
几乎是同时，他感受到“岳清”的脉搏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变得更加沉缓、有力……
“你就是他口中的那个‘仙人’？” 谢临的声音依旧是冷冷的，压在他肩上的手力道未减半分。
“岳清”——或者说，占据了他皮囊的祂——并未正面回答，只是极轻地笑了一下，“何必……明知故问呢？”
祂语调拖得很长，带着点嘲弄。
即便受制于人，祂语气里却依旧带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掌控感，仿佛他才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这次算你们运气。“
“下次……可不会让你找到任何破绽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祂身下的影子开始不自然地扭曲、拉长！
那具被谢临压制着的身体，开始以一种违反人体构造的方式折叠、扭曲，而后又迅速变得透明、虚化，如同被水浸染的墨画，色彩层层褪去。
几个呼吸的功夫，谢临扣住祂肩膀便扑了个空，他试着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只捞到了一片虚无。
眨眼之间，桌上已是空空如也，再无“岳清”的踪迹。
只余下一缕极淡的、非兰非麝的奇异冷香，在空中缓缓消散。
沈昭明觉得这冷香很熟悉，像是在哪闻到过，但他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几乎是同时，周遭的环境开始剧烈地波动、扭曲。
飘渺的雾气不知从何处汹涌而来，瞬间吞没了阁楼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视野所及尽是茫茫一片。
那雾气由淡转浓，稠得化不开，片刻后又由浓转淡，如同舞台幕布般缓缓拉开，显露出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等他们的眼睛再次适应，药王阁的宁和静谧已彻底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空旷而压抑的宫殿。
雕梁画栋犹在，却蒙着一层灰败的气息，窗棂破损，冷风嗖嗖地灌入，冲淡了空气中的血腥气。。
谢临发现自己正跌坐在一张软榻上，身上那件月白深衣不知何时变成了一身繁复而宽大的龙袍，袍服边缘已严重磨损，金线绣成的龙睛黯淡无光龙袍。
这袍服正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默默诉说着不合时宜的落魄。
在他不远处，有个浑身是血的人正被人强行按跪在冰冷的黑金地砖上。
看得出来那个血人正是整个宫殿血腥味的源头，等他看清楚那人的脸后，心情瞬间不淡定了。
沈昭明！他怎么在那儿？！
沈昭明穿着一身尽是破口的水红色戏服，宽大的袖口和衣摆铺散开来，像一朵被迫折枝的花。
他脸上花掉的妆与干涸的血迹混合在一起，格外惹人怜爱，可惜他面前的那人没心情去欣赏。
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正抵在他颈侧，锋利的剑刃划破了颈侧的嫩肉，丝丝血迹正渗出。
那个手持利剑的人是新帝——赵书阁。
他正看向谢临，目光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快意。
“皇兄，”赵书阁开口，声音冷诮，“你如今自身难保，就别再想着护这些玩物了。你的锦书包藏祸心，意图谋反，证据确凿。“
”朕，今日便替你清理门户，免得这贱奴脏了你的眼！”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得的罪名，自然不会放过这杀鸡儆猴、折磨谢临的大好机会。说罢，手腕一抖，长剑扬起，便要当着谢临的面，狠狠斩向沈昭明的脖颈！
跪在地上的沈昭明本能地闭上了眼，长睫微颤，似是认命。
殿内所有旁观的宫人皆屏息垂目，谁也不敢多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有一道身影挡住了这力道十足的一剑。
预想中的痛楚并未到来，沈昭明只听“噗”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被锐器刺破。
“滴答——滴答——”
鲜血几乎是瞬间便从指缝间汹涌而出，沿着雪亮的剑身急速滑落，滴答滴答砸在冰冷刺骨的黑金地砖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看清来人的脸后，谢书阁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他不相信平日里怂包一个的皇兄居然会冲过来徒手挡住自己的这一剑。
更让他心惊的是谢临此刻的眼神，没有恐惧，没有哀求，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死寂。
他的目光像是淬了毒的利刃，直直刺入新帝的眼底，竟让他凭空生出一股想要后退的惧意。
徒手握剑的谢临，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是用那双冷得惊人的眼睛，死死盯着新帝。
一字未说，却已道尽千言。
“大胆！”
尖利阴柔的呵斥声在偌大的宫殿回响，如同冷水泼入滚油。
出声的是新帝赵书阁身边那位面白无须的太监总管永禄，他自小就待在赵书阁身边，看出他现在状态不对就赶紧给他撑场子。
这一声呵斥及时稳住了赵书阁险些失的心神，将他从谢临骇人的目光和徒手攥剑的疯狂举动中拽了出来。
空旷的宫殿因这一声呵斥更死寂了，原本就屏息凝神的太监宫女们更是吓得魂不附体。
齐刷刷跪倒一片，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砖，无人敢抬头窥视天颜，更无人敢去看那位今日恐怕难逃一死的伶人。
空气在此刻就像有了实体，沉如铁块压得人胸口发闷。
也就眨眼功夫，天衍就就已经检索到关于此方世界“谢临”与“锦书”身份的庞杂信息，像往常一样同步至谢临的识海。
只是谢临这次低估了信息量。
巨量的记忆碎片、人物关系、恩怨纠葛如同决堤洪流，蛮横地涌入他的识海！
谢临只觉得太阳穴猛地一胀，眼前短暂地发黑，大脑因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过载而产生强烈的晕眩感。
他攥着剑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踉跄了一下，鲜血顺着手臂流淌得更急。
这细微的晃动落在赵书阁眼中，却被他误读成了怯懦和力竭。
他惊魂甫定的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掺杂着厌恶与癫狂的得意，他理了理自己明黄的龙袍袖口，用一种慢条斯理的腔调开口：
“来人呐，”他声音不高，却足以让殿宇每个角落都听得清晰，“朕的皇兄看来是累了，扶他下去好、好、休、息！”
“休息”二字咬得极重，任谁都听得出其中毫不掩饰的恶意。
几名膀大腰圆的太监立刻应声上前，他们的任务根本不是“扶”，而是控制，要强行将谢临按在一旁。
让他清清楚楚地看着他想爱着护着的人，是如何被当众一剑斩首的。
两名太监快步走到谢临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假意躬身，语气毫无敬意：“恭亲王，对不住了！”
谢临甩了甩昏沉的头，视野逐渐恢复清晰。
他看着眼前这两个狐假虎威的阉人，又瞥了一眼龙椅上那个所谓的“弟弟”，一股荒谬感夹杂着怒意翻涌而上。
我看起来就那么好欺负吗？
没等那两人的手碰到他的胳膊，谢临猛地将鲜血淋漓的手抬起，掌心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他朝着逼近的两人，狠狠地将满手的鲜血甩了出去！
温热粘稠的血珠劈头盖脸地溅了两名太监满眼、满脸，突如其来的视野遮挡和那血腥气让他们下意识地惊叫闭眼，动作瞬间僵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
谢临身形骤动，干脆利落地左右各踹出一脚，精准地命中两人小腹。
力道之大，让那两个壮硕太监竟惨叫一声，踉跄着向后跌坐出去。
在这一番动作牵扯之下，谢临身上那件本就宽大不合体的旧龙袍更加松垮，衣襟斜斜垮开，隐约露出了内里素色的亵衣和一截苍瘦的锁骨。
一直死死盯着他的赵书阁呼吸一窒，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方才的得意瞬间从他脸上褪去，一种焦躁的、扭曲的情绪在他眼中翻腾。
这时，他忘了地上跪坐在地上的锦书，也忘了什么帝王的威严，视线死死粘在谢临松垮的衣襟上，下意识地就想起身，想亲手将那衣服严严实实地拢好。
仿佛那是什么绝不能为外人所见的人间秘景。
殿内跪伏的宫人们头垂得更低，个个噤若寒蝉，只求自保，生怕自己不小心看到了点什么被拖出去挖眼睛。
而此刻的谢临，经过短暂的信息冲击和身体痛楚的刺激，骨子里那份被逼到绝境的攻击性已被彻底激活。
赵书阁这毫不掩饰的、令人作呕的凝视，以及他方才想杀沈昭明的举动，正好撞在了他枪口上！
谢临眼神一厉，没有任何废话，如同扑食的猎豹般猛地朝赵书阁冲了过去。
速度快得只在空气中留下一道残影。
赵书阁甚至还没从那焦躁的情绪中回神，一个裹挟着劲风的拳头就狠狠砸在了他的左眼上。
“呃啊！”剧痛让赵书阁惨叫出声，整个人被打得向后一仰。
紧接着，谢临又是一脚狠狠踹在他小腹，巨大的冲击力让他跌坐在地，滑出去好几尺！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旁边的侍卫直到陛下惨叫出声才猛地反应过来，脸色剧变，慌忙欲拔刀护驾。
然而谢临的动作更快。
他仿佛背后长眼，一个迅疾如电的翻身侧踢，精准地踢中最前方两名侍卫正要拔出鞘的佩刀刀柄。
“锵啷！”两声，佩刀竟被硬生生踢飞出去，旋转着砸落在地！
谢临毫不停滞，借着旋转的力道，又是一脚踹在离他最近那名侍卫的胸口，将其踹得倒飞出去。
同时手一探，凌空抓住了另一名已经拔出刀的侍卫的手腕，就势一拗一夺，将那柄还未完全落地的钢刀夺入手中。
动作行云流水，不带半点迟疑。
谢临身影落地，恰好停在狼狈不堪、捂着眼睛痛呼的赵书阁身旁。
他手中夺来的钢刀向前一抵，锋利的刀尖正指着赵书阁的鼻尖。
掌中伤口因为剧烈动作有些撕裂，鲜血从他受伤的左手不断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红。
他微微喘息着，广袖松散，发丝微乱，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自带属于上位者的杀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
他俯视跌坐在地的赵书阁，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像是在立威：
“我的人，你也配动？”
[垂耳兔头]终于过了内训，下周就能赚小钱钱啦[哈哈大笑]
有点小兴奋，码完发现已经超了字数[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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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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