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夜，总是浸润着百草交融的清苦气息。
凉风穿谷而过，拂过窗棂，带来一种足以抚平焦躁的宁和，惯来是助人安眠的。
只是这个深夜，注定无法安宁。
几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正沿着陡峭的山壁，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潜入药王谷。
他们动作矫捷，目的明确，绕过所有可能惊动守卫的路径，直奔谷心那栋药王阁。
然而，在距离药王阁尚有数十米之遥时，这几道黑影却像是骤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猛地顿住了脚步。
清冷的月光勉强穿透云层，吝啬地洒下一片模糊的光晕。
就在那光晕之下，药王阁紧闭的大门前，一人长身而立。
那人脸上覆着一张素白无纹的面具，遮住了所有神情。
身上一袭月白广袖深衣，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上面用同色丝线绣着的回形云纹，那云纹依稀在微弱光线下流转。
这几人看到这标志性装束，攥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为首的黑衣人瞳孔一缩，压下心头骤然涌起的惊疑不定，哑声喝道：“谢临！识相的就立刻交出沈昭明那个魔头！否则……”
“否则”之后威胁的话语尚未出口，那道静立的身影却动了。
没有半分迟疑，甚至懒得听完这毫无新意的恫吓。
剑光乍起，如暗夜里骤然划过的冷电，冰冷得不带一丝烟火气，锋利的剑刃精准地抹过为首者的咽喉。
为了不让那喷溅出的温热血液玷污了身上这件几乎与师父一模一样的广袖深衣，“谢临”手腕极其精妙地一旋，挽了一个轻巧的剑花。
那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花瓣上的露珠，却将本该肆意飞溅的血线尽数引向一侧的空地，点滴未曾沾染衣袍。
为首的尸体兀自瞪着眼，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喉间只剩嗬嗬的漏气声。
剩下的黑衣人显然是一群临时拼凑的乌合之众，眼见领头人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game over了，那点本就可以忽略不计的勇气瞬间消耗殆尽。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跑啊“，剩下几人就像受惊的兔子慌不择路的跑路，速度快得惊人，连同伴尚未凉透的尸体都顾不上了。
面具之下，岳清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并未立刻追赶，只是反手，剑尖划断身后老树上拴着的一根粗绳。
绳索一断，几道矫健凶悍的黑影如同脱缰的猛兽，悄无声息地自暗处猛扑而出！
那是药王谷精心驯养的猎犬，獠牙锋利，目光森绿。
在它们窜出的前一瞬，岳清极低地、用一种近乎温柔安抚的语调吩咐了一句：“乖，小声些。”
“别吵醒了我师父。”
那些训练有素的猎犬仿佛真能听懂人言，追袭的过程竟真的几乎没有发出多余的吠叫，只有迅猛扑击时带起的风声，以及利齿精准咬断喉骨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 “咔嚓”声，和猎物临死前被堵在喉咙里的几声短暂呜咽。
一切发生的极快，不过几个呼吸间，山谷便重新陷入了死寂。
仿佛方才那场短暂的杀戮只是一场错觉，只有空气中逐渐弥漫开的、新鲜的血腥气，无声地证明刚才发生了什么。
岳清收剑入鞘，目光扫过地上横陈的尸首，正准备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将这些碍眼的“垃圾”拖去地下室处理干净。
可他刚俯下身，抓住一具尸体的脚踝，一种莫名的心悸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他。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目光撞上了药王阁二楼窗边，那里多了一道本不该出现的身影。
师父！
谢临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夜风吹拂着他微散的长发和真正绣着回形云纹的广袖深衣。
月光稍稍明亮了些，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看不清神情，唯有一双眼睛，在夜色里沉静如水，正无声地注视着他。
注视着他手上拖拽的尸体，注视着他脸上未及摘下的素白面具，注视着他这一身近乎亵渎的模仿。
岳清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漏跳了好几拍，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松开了手，那具沉重的尸体“咚”地一声落回地面，在寂静的夜里发出沉闷而尴尬的声响。
他站在原地，手脚仿佛瞬间变得无处安放，一种前所未有的慌乱和无措，混合着被窥破最不堪秘密的惊恐，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面具下的脸，恐怕早已血色尽失。
谢临的身影自阁楼窗边翩然落下，广袖在夜风中展开，如鹤翼掠影，落地时却悄无声息，恰好停在岳清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夜风拂动他宽大的衣袖，上面精致的回形云纹在月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与岳清身上那件仿制品截然不同。
“闹出这般动静，”谢临开口，声音平缓，却比这谷中的夜风更凉，“不想说些什么吗？”
岳清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后退，想要转身逃离这令他无所遁形的目光。
可就在他肩膀微动的刹那，谢临的动作更快。
他只觉眼前一花，那张素白面具啪嗒一声便掉在地上，露出面具后那张苍白又惊惶的脸。
岳清下意识抬手就想遮住脸，仿佛这样就能藏起所有不堪的心思和伪装。
可谢临的动作更快。
他并未后退，反而向前迫近一步，身形微晃，已如鬼魅般再度靠近，几乎与岳清面对面，呼吸可闻。
“我们师、徒俩，”谢临的目光落在他惊慌失措的脸上，将“师徒”二字咬得又缓又重，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缓缓扎进岳清最敏感的神经，“好好聊聊吧。”
岳清的心彻底沉到了底，寒意顺着脊椎疯狂爬升。
师父知道了？！
他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了多少？
此时的他被一种巨大的、冰冷的恐慌攫住，嘴唇翕动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任何辩解在此刻都显得苍白可笑。
也许只有牢牢地闭上嘴，才能用沉默筑起最后一道防线，仿佛这样就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阁楼之上，
烛火因窗隙漏入的风而不断跳跃，在两人身周勾勒出模糊的光晕。
明明灭灭的光影掩映在岳清苍白失措的脸上，一如他此刻忐忑惊惶的心绪。
“……”
死一般的寂静在他们两人之间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看好戏腔调的声音，从岳清身后的阴影里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啧啧，这深更半夜的，唱的是哪出啊？”
沈昭明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或许根本就一直醒着。
他懒洋洋地倚靠在大门处，双臂环胸，饶有兴味地打量着楼下这出“师徒对峙”的戏码。
嘴上说着是看戏，实际上是怕人跑了。
现在这个岳清，可是他们唯一能找到的知道“内幕”的人，可得看紧了！
他脸色仍有些病态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警惕。
谢临并未因沈昭明的出现而分神，目光依旧锁死在岳清脸上。
见岳清铁了心不开口，他似是极轻地叹了口气，不再迂回，直接撕开了他的伪装。
“说吧，”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是谁帮你换了‘岳清’的身份？”
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个“身份”指的是什么。
“岳清”——或者说，霸占着岳清身份的冒牌货只觉得绝望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他做的那些事……他苦心经营、小心翼翼隐藏的一切……原来早已败露！
极致的惊恐过后，反而催生出一股破罐破摔的、扭曲的愤怒！
“岳清”脸上的惊惶失措骤然褪去，猛地抬起头，眼底隐约可见刚瞪出来的血丝，表情变得狰狞而怨毒。
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桌子，厉声质问：“你怎么会知道！”那语气，那姿态，倒像他才是那个被欺瞒、被背叛的受害者，委屈又愤怒。
谢临最后一点耐心被“岳清”消耗殆尽，他甚至没有给对方把戏演完的机会。
几乎是眨眼的功夫，也没见到谢临如何动作，只听“呃啊——！”一声短促的痛呼。
“岳清”被谢临反手按在桌上，他的一条胳膊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痛苦的吸气声。
谢临依旧站在原地，广袖垂落，神情淡漠，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抹极寒的厉色。
“你最好想清楚再开口。”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绝对的掌控力，“再多说一句废话，压你的胳膊力就更大一分。”
“直到你愿意说点我想听的为止。”
阁楼内烛火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一如此时诡谲不安的气氛。
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岳清”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许久，“岳清”才肯交代。
他声音干涩发颤，带着浓重的心虚：“……是……是梦中仙。”
他说这话时，眼神下意识地飘向一旁的沈昭明，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那姿态倒是学足了岳清平日里的不安模样。
“祂……祂在梦里告诉我，”他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含在喉咙里，“只要……只要我能让你们吃下药膳，我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岳清，永远……留在师父身边。”
说到最后那句“留在师父身边”时，他猛地抬起头，目光直勾勾地钉在谢临脸上。
那眼神有种近乎狂热的痴迷、卑微的乞求以及一种扭曲到令人脊背发寒的占有欲。
那浓烈得几乎化为实质的爱慕，与他此刻顶着的、属于岳清的清秀面庞形成了极其诡异的反差。
谢临被盯得胃里一阵翻搅，生理性的厌恶感瞬间攀升至顶点。
他指节绷紧，恨不得马上把这人一脚踹开，再去洗眼睛、洗手！
但在动手清理之前，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儿要问。
他和沈昭明的吃食都是经过天衍检测的，任何有害物质或能量波动都不可能避开天衍的探查。这也是他此前相对放心让“岳清”近身伺候的原因。
那所谓的“梦中仙”，究竟是如何绕过天衍的监测下手？
他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还未可知。
“药膳。”谢临的声音冷得像淬了毒，“是怎么动的手脚？说清楚。”
下班回家被某缺德地图溜了半个多小时，活生生绕了一大圈！！[愤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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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梦中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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