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揉碎的棉絮,黏在青灰色的瓦檐上,把灵隐寺的轮廓晕成了一幅淡墨画。山风裹着松针的清气,从寺后竹林里钻出来,掠过殿前那棵三百年的古银杏,叶子上的露珠便簌簌往下掉,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湿痕。
□□法师刚扫完殿前的落叶,竹扫帚斜倚在廊柱边,竹枝上还沾着几片金黄的银杏叶。他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僧袍,领口和袖口磨出了细密的毛边,却叠得整整齐齐,连衣褶里都瞧不见半分尘垢。他约莫五十岁上下,面容清癯,额前几道浅纹像被岁月细细描过,眼尾微微下垂,看什么都带着点温和的笑意。最特别的是他的手,指节分明,掌心却覆着一层薄茧——那是常年握扫帚、抄经文磨出来的,可即便如此,递东西时依旧轻得像怕碰碎了什么。
他正弯腰捡拾起一片被风吹到门槛内的银杏叶,指尖刚触到叶子的脉络,就听见山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咯吱”声,打破了晨雾里的宁静。□□直起身,把银杏叶轻轻放进廊下的竹筐里——那筐里装的都是他捡的落叶,待晒干了要用来垫在佛经下防潮——然后掸了掸僧袍下摆,缓步朝山门走去。
“吱呀”一声,两扇朱漆山门被推开,晨雾涌进来,裹着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袍的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脸蛋白净,眉峰却生得锐利,像用墨笔勾过似的。他腰间系着玉带,上面挂着一块羊脂白玉佩,玉佩随着他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只是此刻,那身华贵的锦袍沾了不少泥点,靴子上更是裹着尘土,连头发都有些散乱,原本该束得整齐的发带松了一半,垂在肩后。
少年一见□□,眼睛立刻亮了,快步上前,却因为走得太急,差点被门槛绊倒。□□伸手扶了他一把,掌心刚碰到少年的胳膊,就感觉到他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像拉满了的弓弦。
“法师!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少年的声音带着哭腔,话没说完,眼泪就先掉了下来。他原本该是个傲气的小厮,可此刻却顾不上体面,双手紧紧抓着□□的僧袍,指节都泛了白,“我们从苏州来,要去临安,昨夜在山下客栈歇脚,小姐突然就晕了过去,到现在都没醒!城里的大夫都看过了,都说……都说查不出缘由,只说让我们准备后事……”
□□的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眼尾的笑意淡了些,却依旧温和地拍了拍少年的手背:“施主莫急,先带我去看看令小姐。”
少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转身朝门外喊:“快!把车推过来!”
□□跟着少年走到山门外,就看见一辆青色的马车停在路边,车帘是淡紫色的纱,上面绣着缠枝莲纹样,只是纱帘边角沾了泥污,显然是赶路时被溅到的。马车旁站着两个车夫,都穿着粗布短打,脸上满是焦急,见□□过来,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眼神里带着几分敬畏。
少年撩开车帘,一股淡淡的药味混着兰花熏香飘了出来。□□低头钻进马车,就看见车座上躺着一个少女。少女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白梅,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着,插着一支银质的梅花簪,只是那簪子歪了,几缕发丝垂在脸颊旁。她的脸色苍白得像宣纸,嘴唇没有半点血色,双眼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安静地垂着,连呼吸都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在少女身边坐下,指尖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她似的。指尖刚触到少女的皮肤,就感觉到一丝凉意——那不是正常的体温,而是像浸过井水似的,带着点刺骨的寒。他闭了闭眼,指尖细细感受着脉搏,片刻后,才缓缓睁开眼,眉头却比刚才皱得更紧了些。
“法师,怎么样?”少年在车外探头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紧张。
□□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抬手拂过少女的额头。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抄经捂出来的温度,刚碰到少女的额头,就看见少女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有什么细微的反应。□□的眼神亮了亮,转头对少年说:“施主,令小姐并非得了急症,倒像是……被什么东西缠上了。”
“缠上了?”少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声音都发颤了,“是……是山里的精怪吗?我们昨夜在客栈,小姐说听见窗外有哭声,我出去看了,却什么都没有……”
□□点了点头,又看向少女的领口——那里露出一小片皮肤,皮肤上隐约有一道淡青色的痕迹,像被什么东西勒过似的。“昨夜你们住的客栈,是不是靠着山涧?”
“是!是靠着山涧!”少年急忙点头,“法师怎么知道?”
“那山涧旁有棵老槐树,树龄怕有上百年了。”□□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凝重,“想来是那槐树上的生灵,感了令小姐身上的兰花香——令小姐常年用兰花熏香,对草木生灵来说,这种香气最是引魂。它许是寂寞久了,想留令小姐多陪它一会儿,却不知这般会伤了令小姐的性命。”
少年听得浑身发抖,“扑通”一声跪在了马车旁的泥地上,对着□□连连磕头:“法师!求您发发慈悲,救救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是个好人,她平日里常给路边的乞丐施粥,还在苏州建了义塾,教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她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连忙扶起他,指尖扶起少年的胳膊时,能感觉到他膝盖已经沾了泥,可少年却浑然不觉。“施主快起来,泥土脏了衣袍事小,伤了膝盖就不好了。”他顿了顿,又说,“令小姐心善,自有福报,此事并非不能解。只是需要施主帮我做两件事。”
“法师请说!别说两件,就是二十件、两百件,我也一定做到!”少年立刻站直了身子,眼神里满是决绝。
“第一,你去山下的集市买三斤麦芽糖,要那种最黏的,再买一束新鲜的兰花——要刚摘下来的,带着露水最好。”□□缓缓说道,“第二,你去山涧旁的老槐树下,把麦芽糖抹在树干上,再把兰花放在树根旁,然后对着槐树说:‘多谢君伴,然尘缘未了,待他日再来听君诉语。’切记,说话时要心诚,不可有半分不敬。”
少年听得仔细,一边点头一边从怀里掏出纸笔——那纸笔是用锦缎包着的,显然是小姐常用的——飞快地把□□的话记了下来,生怕漏了一个字。“法师,那您呢?您不去吗?”
“我留在这里,为令小姐诵经,稳住她的魂魄。”□□转头看向马车内的少女,眼神又软了下来,“她的魂魄此刻像是被风吹得飘在半空中,我诵《金刚经》,能让她的魂魄定下来,等你那边的事办妥了,她自然就能醒过来。”
少年立刻应了声“好”,转身就往山下跑。他跑得太急,连腰带松了都没顾上,玉带扣“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也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往前跑——在他眼里,此刻什么玉佩、锦袍都比不上小姐的性命重要。
□□捡起地上的玉带扣,轻轻擦去上面的泥点,放进自己的僧袍口袋里——等少年回来,还要还给他。然后他重新钻进马车,在少女身边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的《金刚经》。那经书的封面已经有些磨损,边角卷了边,显然是常带在身边的。他翻开经书,指尖落在“如是我闻”四个字上,然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缓,像山涧里的流水,缓缓淌过马车里的空气。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
诵经声里,晨雾渐渐散了,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少女苍白的脸颊上,给她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眼神专注地看着经书上的文字,偶尔会抬眼看看少女的睫毛——刚才那轻轻一颤之后,少女的睫毛就再没动过,可她的呼吸却比刚才稍微重了些,不再像之前那样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山路上又传来了少年的脚步声,这次比刚才慢了些,却依旧急促。□□停下诵经,合上书,看向车外。
少年手里提着一个布包,怀里抱着一束兰花——那兰花确实新鲜,花瓣上还沾着露水,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的脸上沾了不少汗,头发都湿了,贴在额头上,可眼神却亮得很。
“法师!我回来了!”少年跑到马车旁,喘着粗气说,“麦芽糖买了,兰花也买了,我刚才去山涧旁,按您说的做了——我把麦芽糖抹在槐树上,还把兰花放在树根旁,跟它说了那些话。我说话的时候,就看见槐树的叶子晃了晃,像是在点头似的!”
□□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那便好。施主此刻进来看一看令小姐吧。”
少年连忙撩开车帘,探头进去。刚看了一眼,他就惊呼出声:“小姐!小姐的睫毛动了!”
□□跟着走进马车,就看见少女的睫毛正轻轻颤动着,像两只欲飞的蝴蝶。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了一丝细微的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却听不真切。□□上前一步,轻轻握住她的手——这次,少女的手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凉,而是有了一丝暖意。
“阿弥陀佛。”□□轻轻念了一声,声音里满是欣慰。他看着少女缓缓睁开的眼睛——那是一双杏眼,眼尾带着点柔媚,此刻刚睁开,还带着几分迷茫,像刚从一场长梦里醒来。
“水……”少女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沙哑。
少年立刻反应过来,连忙从马车上的食盒里拿出水壶,倒了一杯温水,小心翼翼地递到少女嘴边。少女喝了两口,眼神渐渐清明了些,看向□□,虚弱地笑了笑:“多谢法师……我刚才好像做了个梦,梦见一棵老槐树,它跟我说,它在这里待了一百年,从来没人跟它说话……”
□□温和地看着她:“施主心善,连草木生灵都愿与你亲近。只是日后再经山野,若闻异响,莫要轻易回应,免得再遇这般波折。”
少女点了点头,挣扎着想坐起来。□□伸手扶了她一把,帮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法师,不知该如何报答您的救命之恩?”少女看着□□发白的僧袍,又看了看他掌心的薄茧,眼神里满是感激,“我这里有些银两,虽不多,却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还请法师收下。”
□□摇了摇头,从口袋里掏出那枚玉带扣,递还给少年:“施主的心意,老衲心领了。出家人不慕钱财,只愿众生平安。这玉带扣是施主方才掉落的,还请收好。”
少年接过玉带扣,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把玉带扣重新系回腰间。少女看着□□,又说:“那我日后再来寺里,给菩萨上香,也给法师带些新抄的经文,可好?”
□□笑着点了点头:“施主有心了。只是山路崎岖,施主身子刚好转,莫要急着赶路,可在寺里的客房歇上一日,待明日再走。”
少女感激地应了下来。少年忙着去安排客房,马车旁的车夫也松了口气,开始收拾马车里的东西。□□站在马车旁,看着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青石板上,形成一片片斑驳的光影。他弯腰捡起一片刚掉下来的银杏叶,轻轻拂去上面的尘土,心里想着——今日这桩事,倒也算是一段善缘。那老槐树寂寞百年,不过是想找人说说话,而少女心善,愿与它共情,这般因果,倒也难得。
风又吹过竹林,传来“沙沙”的声响,像是在附和着什么。□□抬头望向山顶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隐约能看见藏经阁的飞檐。他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声音随着风飘散开去,落在灵隐寺的每一片瓦檐上,每一片银杏叶上,也落在少女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上。
少女在灵隐寺的客房歇了一日,第二日清晨醒来时,窗外的银杏叶正被阳光染得透亮,风一吹,便有几片慢悠悠飘落在窗台上。她起身梳洗,换上一身干净的浅粉色襦裙,裙摆绣着几枝含苞的桃花,衬得她原本苍白的脸颊多了几分血色。发间依旧插着那支银梅花簪,只是这次被丫鬟仔细绾好,几缕碎发垂在耳后,添了几分温婉。
刚走出客房,就看见□□法师正站在廊下扫地,竹扫帚拂过青石板,把昨夜落下的银杏叶归拢成一小堆。他依旧穿着那件发白的僧袍,晨光落在他清癯的侧脸上,额前的浅纹里像是藏了细碎的光。听见脚步声,他转过身,眼尾带着温和的笑意:“施主身子好些了?”
“多谢法师挂心,已经好多了。”少女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比昨日清亮了许多,“昨夜睡得很安稳,连梦都没做。”
□□点了点头,把扫帚斜倚在廊柱上,指了指不远处的石桌:“施主若是不着急赶路,不妨陪老衲喝杯早茶?寺里的山茶是后山采的,虽不比江南的龙井名贵,却也有几分清甘。”
少女欣然应下,跟着□□走到石桌旁坐下。石桌上摆着一个粗陶茶壶,两个青瓷茶杯,茶壶里的茶水还冒着热气,氤氲出淡淡的茶香。□□提起茶壶,缓缓往茶杯里倒茶,茶水清澈,泛着浅绿的光泽,落在杯底时发出“叮咚”的轻响。
“法师,昨日之事,我到现在都觉得像一场梦。”少女端起茶杯,指尖触到微凉的杯壁,“若不是您,我恐怕……”话说到一半,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庆幸。
□□喝了口茶,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着:“施主不必挂怀。那老槐树本无恶意,只是寂寞太久,才会留住施主的魂魄。昨日你让小厮跟它说‘他日再来听君诉语’,它便松了执念,这也是施主与它的一段缘。”
正说着,就看见昨日那穿宝蓝色锦袍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捧着一个锦盒,脸上带着几分雀跃:“小姐,法师,我们该出发去临安了。这是我给法师准备的谢礼,是苏州的云锦,用来做僧袍正好。”说着,他就要打开锦盒。
□□连忙抬手阻止:“施主心意老衲心领了,只是出家人无需这般贵重的东西。这云锦留着给施主做衣裳,或是送给需要的人,都比给老衲有用。”
少年愣了一下,又想劝说,却被少女拉住了。她对着少年摇了摇头,转头对□□说:“法师既不愿收,我们便不勉强。只是这份恩情,我记在心里。日后若有机会,定会再来灵隐寺,给菩萨添香油,也给法师带些江南的点心。”
□□笑着点头:“施主有心了。山路难行,出发前记得让车夫检查一下车轮,莫要再像来时那般匆忙。”
少女应了声“好”,起身与□□道别。少年提着行李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见□□正站在廊下朝他们挥手,便也连忙挥了挥手,才快步跟上少女的脚步。
看着马车渐渐消失在山道尽头,□□才转身回到殿内。刚走到大雄宝殿门口,就看见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老和尚正站在香炉旁,手里拿着一把铜铲,轻轻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灰。那老和尚是寺里的住持,法号静安,脸上满是皱纹,眼神却很锐利,一看便知是个心思通透的人。
“师弟,那苏州来的女施主走了?”静安住持放下铜铲,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走了。”□□走到香炉旁,拿起旁边的香,点燃后插进香炉里,“身子已经无碍,只是日后再经山野,该多些留意。”
静安住持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扬:“你啊,还是这般心软。昨日为了救那女施主,你连诵了三个时辰的经,夜里又去山涧旁看了那老槐树,生怕它再出什么差错。”
□□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师兄怎会知道?”
“你夜里出去时,廊下的灯笼亮着,我在禅房里看见了。”静安住持拿起铜铲,又拨了拨香灰,“那老槐树在山涧旁待了百年,性子本就孤僻,昨日被你点化,想来日后不会再随意留人的魂魄了。”
□□点了点头,目光望向殿外的银杏叶:“众生皆有执念,只是有的执念伤人,有的执念暖心。那女施主心善,愿听草木说话,那老槐树只是想找个伴,这般因果,解开了便是善缘。”
静安住持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这般想,便是悟了。只是日后莫要再这般劳累,你的身子,可经不起这般折腾。”
□□应了声“知道了”,转身拿起廊下的扫帚,又开始清扫殿前的落叶。阳光渐渐升高,落在他的僧袍上,把那发白的布料染得暖融融的。扫到一半,他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女孩站在山门口,手里捧着一个布包,眼神怯生生的,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放下扫帚,缓步朝小女孩走去。那小女孩约莫七八岁,头发扎成两个小辫子,辫子上还沾着几根草屑,布包上缝着好几块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看见□□走近,她往后退了一步,却又立刻停下,咬了咬嘴唇,小声说:“法师……我想求您一件事。”
“施主请说。”□□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眼神温和得像春日的阳光。
小女孩把布包抱在怀里,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娘病了,躺在床上不能动,城里的大夫都不肯来。我听村里人说,灵隐寺的法师很厉害,能救好人……我想求您,去看看我娘,好不好?”说着,她从布包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铜板,递到□□面前,“这是我攒的钱,虽然少,但是我所有的钱了……”
□□看着小女孩手里的铜板,那铜板边缘都磨圆了,上面还带着小女孩手心的温度。他没有接铜板,反而轻轻摸了摸小女孩的头:“施主不必给钱,老衲跟你去看看你娘。只是你家在哪里?离这里远不远?”
小女孩眼睛立刻亮了,刚才的怯生生消散了大半,连忙点头:“不远!就在山脚下的李家村,走半个时辰就到了!”
□□站起身,对小女孩说:“你等老衲片刻,老衲去拿些草药,我们再一起走。”
小女孩用力点头,站在原地,紧紧抱着布包,眼神里满是期待。□□快步走进寺里的药庐,药庐里摆满了各种草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他从架子上取下一些甘草、当归、茯苓,又拿了一个小药罐,仔细包好,才提着药包走出药庐。
“我们走吧。”□□对小女孩说。
小女孩立刻跟上,走在□□身边,小步子迈得飞快,还时不时回头看看□□,生怕他会反悔。走在山道上,小女孩指着路边的野花,小声说:“法师,你看那花,是我娘最喜欢的。我以前经常采给她,可是现在她病了,我就没再采过了。”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路边开着几朵黄色的小野花,在风里轻轻摇晃。“等你娘好了,你再采给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小女孩用力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就看见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庄,村里的房屋都是用土坯砌的,屋顶盖着茅草,炊烟从几户人家的烟囱里飘出来,在空气中散成淡淡的青烟。
小女孩指着最东边的一间小屋,说:“那就是我家!”
□□跟着小女孩走进小屋,屋里很简陋,只有一张土炕,一个破旧的木桌,桌上摆着一个缺了口的碗。土炕上躺着一个妇人,脸色苍白,嘴唇干裂,双眼紧闭着,呼吸很微弱。
□□走到炕边,伸手搭在妇人的手腕上,指尖细细感受着脉搏。片刻后,他松了口气,对小女孩说:“你娘只是得了风寒,加上长期劳累,才会病倒的。老衲给她熬些草药,喝上几天就会好的。”
小女孩听到这话,眼泪立刻掉了下来,却不是伤心的泪,而是激动的泪。她擦了擦眼泪,连忙说:“我去烧火!我会烧火!”说着,就快步走到屋角的灶台边,熟练地添柴、点火。
□□看着小女孩的背影,心里微微一暖。他把草药倒进小药罐里,加上水,放在灶台上熬煮。草药的香味渐渐弥漫开来,与屋里的烟火气混在一起,竟有了几分暖意。
熬好药后,□□小心翼翼地把药倒进缺了口的碗里,待药温凉些,才扶起妇人,把药一勺一勺喂进她嘴里。妇人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尝到了药的苦味,却还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喂完药,□□又把剩下的草药交给小女孩,仔细告诉她怎么熬煮,每天喝几次。小女孩认真地听着,还拿了一根小树枝,在地上把□□说的话记下来,生怕自己忘了。
“法师,谢谢您。”小女孩把草药抱在怀里,对着□□深深鞠了一躬,“等我娘好了,我一定带她来寺里给您磕头!”
□□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不必磕头,只要你娘能好起来,就比什么都好。你要好好照顾你娘,有什么事,就去寺里找老衲。”
小女孩用力点头,送□□走出小屋。□□走在山道上,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小女孩还站在屋门口,朝他挥手。他也挥了挥手,转身继续往寺里走。
回到灵隐寺时,已是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银杏叶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落在青石板上,像是铺了一层碎金。静安住持站在殿前,看见□□回来,笑着说:“看来,你又结了一段善缘。”
□□走到静安住持身边,看着夕阳下的寺院,轻轻叹了口气,却满是笑意:“众生皆苦,能帮一把,便是一把。”
静安住持点了点头,与他并肩站着,看着夕阳渐渐落下,把寺院的影子拉得很长。风里传来松针的清香,夹杂着淡淡的药香,还有远处村民家飘来的饭菜香。
□□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声音在夕阳下缓缓散开,落在每一片银杏叶上,每一间僧房上,也落在山脚下那个小女孩和她母亲的梦里。他知道,往后的日子里,还会有无数这样的相遇,无数这样的善缘,而他会一直守着这座寺院,守着这份初心,为每一个需要帮助的人,点亮一盏温暖的灯。
日子在晨钟暮鼓里悄悄滑过,灵隐寺的银杏叶落了又发,山涧的溪水冻了又融,转眼便过了三个春秋。□□法师的僧袍依旧浆洗得发白,只是袖口的毛边又磨深了些,掌心的薄茧也愈发厚实——那是常年扫地、抄经、熬药留下的痕迹。他额前的皱纹添了几道,眼尾的笑意却依旧温和,见了寺里的小沙弥会叮嘱添件衣裳,遇着上山祈福的村民会递杯热茶,连后山的松鼠见了他,都会蹦到脚边讨几颗松子。
这年暮春,山外的杜鹃开得正艳,漫山遍野的红,像把胭脂撒在了青黛色的山坡上。一日清晨,□□刚扫完殿前的落叶,就看见山道尽头来了一队车马,为首的那辆马车裹着淡紫色的纱帘,帘角绣着的缠枝莲在风里轻轻晃动——这纹样他记得,是三年前那位苏州少女的马车。
果然,纱帘被轻轻撩起,一个穿着月白色襦裙的女子走了下来。她比三年前长开了些,眉眼间褪去了青涩,多了几分温婉从容,发间插着一支玉制的梅花簪,取代了当年的银簪,却依旧衬得她肤色莹白。女子身后跟着的,还是那个穿宝蓝色锦袍的少年,只是少年也长壮了些,腰间的玉带更显挺拔,见了□□,立刻快步上前,脸上满是熟稔的笑意:“法师!我们又来啦!”
□□放下扫帚,缓步迎上去,眼神里满是欣慰:“施主别来无恙?”
“托法师的福,这三年一切都好。”女子微微屈膝行礼,声音清亮温和,“这次来,一是给菩萨添香油,二是给法师带了些江南的新茶和点心,都是刚做的,还新鲜着。”说着,她示意身后的仆从把一个描金的食盒递过来。
□□看着食盒,却没有接,只是笑着说:“施主有心了,只是寺里有后山的山茶,点心也有斋堂做的素糕,这些贵重的东西,施主还是带回给身边的人吧。”
“法师又跟我见外了。”女子轻轻笑着,把食盒塞到旁边小沙弥手里,“这茶是我让人在杭州狮峰山采的明前龙井,泡着有股兰花香,您一定喜欢。点心也是素的,没有荤腥,您放心吃。”她顿了顿,又说,“对了,三年前我跟您说过,要在苏州建一座观音堂,如今已经建成了,下个月就要开光。我这次来,是想请您去苏州主持开光仪式,不知您是否愿意?”
□□愣了一下,随即沉吟道:“主持开光仪式是大事,老衲需与住持师兄商议一番。只是寺里事务繁多,恐怕……”
“法师放心,往返苏州的车马我都备好了,路上不会耽误太久。”女子连忙说,眼神里满是期待,“那座观音堂里的观音像,是我请苏州最好的工匠雕的,用的是整块的楠木,像前的供桌也是用百年的香樟木做的。堂外还种了许多兰花,开花的时候,整个院子都是香的,就像您寺里的味道。”
正说着,静安住持从殿内走了出来。他依旧穿着灰色的僧袍,只是头发又白了些,见了女子,便笑着说:“苏州的观音堂开光,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师弟便去一趟吧。寺里的事有我盯着,你放心。”
□□见静安住持应允,便点了点头:“既然师兄这么说,那老衲便随施主去一趟苏州。”
女子闻言,脸上立刻绽开笑容,连眼角的细纹都透着欢喜:“太好了!那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路上慢慢走,正好看看沿途的风景。”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马车就停在了山门外。□□背着一个布包,里面装着一本《金刚经》和几件换洗衣物,跟着女子上了马车。马车里铺着厚厚的锦垫,角落里放着一个小炭炉,炉上温着一壶茶,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兰花香,与三年前一模一样。
“法师,您尝尝这茶。”女子提起茶壶,给□□倒了一杯,“这就是我跟您说的狮峰龙井,您看看合不合口味。”
□□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口,茶香里果然带着一丝兰花香,清甘爽口,便点了点头:“好茶。”
女子笑了笑,又说:“这一路要走五天,我让人在沿途的驿站都备好了住处,都是清净的院子,不会有人打扰您诵经。对了,去年我去山涧旁的老槐树下看过,那棵树长得更粗了,我还让人在树下围了一圈石栏,免得有人不小心撞到。”
□□听着,眼神里满是暖意:“施主有心了。那老槐树能好好生长,便是最好的。”
马车缓缓行驶在山道上,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刚开始是满山的杜鹃,红得像火;后来到了平原,路边是成片的麦田,绿油油的,风一吹就泛起波浪;再往前走,就到了江南水乡,河里的乌篷船慢悠悠地划着,岸边的杨柳垂着绿丝绦,偶尔能看见洗衣的妇人在河边捶打着衣裳,声音清脆。
这日傍晚,马车停在了一个叫“杏花村”的驿站。驿站的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杏树,树上的杏子已经熟了,黄澄澄的挂在枝头。女子领着□□走进院子,笑着说:“这驿站是我去年新修的,专门给过往的行人和僧人提供住处,您看还满意吗?”
□□环顾四周,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屋檐下挂着几串晒干的草药,墙角摆着几盆兰花,空气中满是杏花的清香,便点了点头:“清净雅致,很好。”
刚走进客房,就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手里抱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孩子,孩子脸色通红,嘴唇干裂,闭着眼睛,呼吸急促。
“掌柜的!快救救我的孩子!”汉子冲进院子,看见女子和□□,也顾不上失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孩子下午还好好的,刚才突然就烧起来了,村里的大夫都不在,您行行好,救救他吧!”
女子连忙上前想扶他起来,□□却先一步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的,像揣了个小火炉。他又轻轻掀开孩子的衣领,看见孩子的脖子上起了几个红色的小疹子,便皱了皱眉,对汉子说:“施主莫急,孩子是得了急疹,老衲这里有草药,熬了喝下去,明天就会好的。”
汉子闻言,连忙磕头:“多谢法师!多谢法师!您真是活菩萨!”
□□扶起汉子,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装着些金银花、连翘和薄荷,递给汉子:“你把这些草药放进锅里,加三碗水,熬成一碗,等温凉了给孩子喝。记得要趁热喝,喝完盖好被子,发发汗就好了。”他顿了顿,又说,“如果夜里孩子还烧,就用温水给孩子擦身子,擦额头、脖子和手心,能降温。”
汉子接过纸包,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又连连道谢,才抱着孩子快步跑了出去。女子看着汉子的背影,对□□说:“法师,您还懂医术?”
“只是懂些粗浅的草药知识,都是以前跟着寺里的老法师学的。”□□笑了笑,“山里的僧人,难免会遇到村民生病,多学些医术,能帮上不少忙。”
第二天清晨,□□刚起床,就看见那汉子抱着孩子站在院门口,孩子已经醒了,脸色红润,正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院子里的杏树。汉子见了□□,立刻上前,感激地说:“法师,您的草药真管用!孩子喝了之后,夜里就退了烧,早上还吃了一碗粥呢!”他从怀里掏出几个鸡蛋,递到□□面前,“这是家里的鸡蛋,您别嫌弃,收下吧。”
□□看着鸡蛋,又看了看孩子天真的眼神,便接了过来,笑着说:“多谢施主。这些鸡蛋,老衲就收下了,正好给驿站的伙计们当早饭。”
汉子听了,脸上露出笑容,又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才抱着孩子离开。女子看着这一幕,对□□说:“法师,您走到哪里,都在帮人。”
□□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温和:“众生皆苦,能帮一把,便是一把。就像三年前您帮了那老槐树,去年您建了观音堂,都是在积德行善。”
马车继续前行,第五天终于到了苏州。苏州城的城门楼很高,墙上爬满了青藤,城门内外人来人往,很是热闹。马车穿过城门,行驶在青石板路上,路边是粉墙黛瓦的房屋,屋檐下挂着红灯笼,偶尔能看见评弹艺人坐在茶馆里,琵琶声和吴侬软语顺着风飘过来,温柔婉转。
女子的府邸在苏州城的东边,是一座很大的宅院,门口挂着“苏府”的匾额。走进院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荷花池,池子里的荷花刚开了几朵,粉嫩嫩的,像少女的脸颊。绕过荷花池,就到了观音堂,观音堂的门是朱红色的,门上雕着精美的花纹,堂前的香炉里已经插满了香,烟雾袅袅。
□□走进观音堂,看见正中的观音像果然雕得栩栩如生,观音菩萨手持净瓶,眉眼慈悲,身上的衣纹流畅自然,像是要从楠木上走下来似的。堂外的院子里种满了兰花,淡紫色的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动,香气弥漫了整个院子。
“法师,您看这观音像还满意吗?”女子站在□□身边,轻声问道。
□□双手合十,对着观音像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说:“雕得很好,慈悲庄严,施主费心了。”
开光仪式定在三日后举行。这三天里,□□每天都在观音堂里诵经,为开光仪式做准备。女子也忙前忙后,安排人手打扫院子、准备供品,还请了苏州城里的百姓来参加仪式,让大家都能沾沾福气。
开光仪式那天,天刚亮,观音堂外就挤满了人。百姓们手里拿着香,脸上满是虔诚,还有些孩子挤在人群里,好奇地看着堂前的香炉。□□穿着崭新的僧袍,手里拿着法器,站在观音像前,开始诵经。他的声音低沉而平缓,像江南的流水,缓缓淌过每个人的心田。百姓们都安静下来,认真地听着,连孩子们都不再吵闹,睁着大眼睛看着□□。
诵经结束后,□□拿起净瓶,将里面的清水洒在观音像上,又洒在百姓们的身上。清水带着淡淡的兰花香,落在人们的脸上,清凉舒服。百姓们纷纷跪下,对着观音像磕头祈福,嘴里说着“阿弥陀佛”,声音整齐而虔诚。
仪式结束后,女子拉着□□的手,笑着说:“法师,今天真是太感谢您了。您看,大家都很开心。”
□□看着眼前的百姓,看着院子里的兰花,又看了看女子脸上的笑容,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声音里满是欣慰:“这都是施主的功德。能让百姓们心生欢喜,便是最好的开光。”
从苏州回来后,□□依旧每天在灵隐寺里扫地、抄经、接待香客。只是偶尔,他会泡上一杯女子送的龙井,看着杯里的茶叶舒展,闻着淡淡的兰花香,想起苏州的观音堂,想起山涧旁的老槐树,想起那个抱着孩子的汉子,想起许许多多他帮过的人,还有帮过他的人。
日子依旧平淡,却满是温暖。晨钟暮鼓里,银杏叶落了又发,山涧的溪水冻了又融,□□法师的僧袍依旧浆洗得发白,掌心的薄茧依旧厚实,眼尾的笑意却依旧温和。他知道,只要心怀善意,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是一段善缘,每一声“阿弥陀佛”,都是对众生最好的祝福。
又过了两年,灵隐寺的那棵古银杏愈发粗壮,秋日里满树金黄,风一吹便像撒下一场金雨,落在殿前的青石板上,积起薄薄一层。□□法师的僧袍换了件新的,却依旧是素净的灰色,只是袖口绣了朵小小的兰花纹——那是去年苏州的苏施主让人送来的,说这花纹配他诵经时的模样。他的头发又白了些,额前的皱纹更深了,可眼神依旧清亮,像山涧里未被惊扰的泉水,见着谁都带着温和的笑意。
这年深秋,山里下了场早雪,细碎的雪花飘落在银杏叶上,一半金黄一半雪白,倒成了寺里难得的景致。□□刚扫完殿前的积雪,就看见山门外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李家村那个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穿着一身浅青色的布裙,头发梳成了简单的发髻,手里提着一个竹篮,篮子上盖着块蓝布,隐约能看见里面冒着热气。
“法师!”姑娘快步上前,声音清脆,像山间的溪流,“我娘让我给您送些红薯来,刚从灶里挖出来的,还热着呢!”
□□放下扫帚,伸手接过竹篮,指尖触到篮子的竹编,还能感觉到里面传来的暖意。“你娘身子还好?”他笑着问道,眼神里满是关切。
“好着呢!”姑娘用力点头,脸上露出腼腆的笑容,“自从您当年给她熬了草药,她的身子就越来越硬朗,现在还能下地种菜呢。我这次来,还有件事想跟您说——我考上县里的私塾了,下个月就要去读书了!”
□□闻言,眼睛立刻亮了,连忙说:“这是大好事啊!你这么聪明,到了私塾一定能好好读书。”
“都是托您的福。”姑娘低下头,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当年若不是您救了我娘,我也没钱去读书。我娘说,等我读好了书,也要像您一样,帮村里的孩子识字,让他们也能有书读。”
□□听着,心里暖融融的,像揣了个小火炉。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线装的《千字文》,递给姑娘:“这书是老衲以前抄的,你带着去私塾,要是有不认识的字,就回来问老衲。”
姑娘双手接过书,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像是捧着稀世珍宝:“谢谢法师!我一定会好好读的!”她又说了几句家常,才提着空篮子,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看着姑娘的背影消失在山道尽头,□□轻轻叹了口气,却满是笑意。他提着竹篮走进斋堂,把红薯分给寺里的小沙弥,每个小沙弥都捧着热乎乎的红薯,吃得眉眼弯弯。静安住持坐在一旁,喝着热茶,看着这一幕,笑着说:“你看,你当年帮了那母女,如今她们不仅自己过好了,还想着帮别人,这就是善缘的延续啊。”
□□点了点头,拿起一个红薯,轻轻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暖意从舌尖传到心里:“是啊,只要种下善因,总会结出善果。”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腊月,山里的雪下得更大了,覆盖了山路,也覆盖了寺里的屋顶。□□每天除了扫地、诵经,还多了件事——给山脚下的村民送草药。最近村里不少人得了风寒,山路难走,大夫上不了山,□□就背着药筐,踩着积雪,一步步走到村里,给村民们熬药、看病。
这日清晨,□□刚背着药筐走出山门,就看见山道上有个身影在艰难地行走。那人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身上落满了雪,手里拄着一根木棍,每走一步都要晃一下,像是随时会摔倒。□□连忙快步上前,扶住那人的胳膊:“施主,你没事吧?这么大的雪,怎么还上山?”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冻得通红的脸,脸上满是皱纹,嘴唇干裂,声音沙哑:“法师……我是从邻村来的,想求您救救我的孙子……他得了急病,烧得厉害,村里的大夫都没办法了……”
□□连忙说:“施主莫急,你先跟我回寺里暖暖身子,我们再一起去看你孙子。”
他扶着老人走进寺里,让小沙弥给老人倒了杯热茶,又拿了件厚实的僧袍给老人披上。老人喝了热茶,身子渐渐暖和过来,才断断续续地说:“我孙子今年五岁,昨天还好好的,夜里突然就烧起来了,浑身抽搐,嘴里还说着胡话。我儿子儿媳去外地打工了,就我一个人带着他,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来灵隐寺求您……”
□□听着,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从药筐里拿出些退烧药和草药,包好递给老人:“施主,这些药你先拿着,我们现在就去你家。你孙子的病不能耽误。”
老人连忙点头,感激地说:“谢谢法师!您真是活菩萨!”
□□背着药筐,扶着老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往邻村走。雪下得很大,把山路盖得严严实实,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沟。□□走在前面,用木棍探着路,每走一步都很小心,生怕老人摔倒。老人走得很慢,却很坚定,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孙子的名字,眼神里满是焦急。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到了邻村。老人的家是一间破旧的土坯房,屋顶的茅草上积满了雪,窗户纸破了几个洞,寒风从洞里灌进去。□□走进屋里,就看见土炕上躺着一个孩子,孩子脸色通红,呼吸急促,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却依旧在发抖。
□□连忙放下药筐,快步走到炕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滚烫滚烫的。他又翻开孩子的眼皮看了看,然后从药筐里拿出一个小药罐,把草药倒进罐里,加上水,放在灶台上熬煮。老人在一旁帮忙烧火,看着□□忙碌的身影,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
草药熬好后,□□小心翼翼地把药倒进碗里,待药温凉些,才扶起孩子,把药一勺一勺喂进孩子嘴里。孩子刚开始还抗拒,后来渐渐喝了下去,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孩子的呼吸渐渐平稳了,脸色也慢慢恢复了些血色。
□□松了口气,对老人说:“施主,孩子已经没事了,这药每天喝三次,连喝三天,就能彻底好起来。我再给你开个方子,你明天让村里的人去镇上抓药,巩固一下。”
老人连忙点头,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块皱巴巴的钱,递给□□:“法师,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收下吧。”
□□摇了摇头,把布包推了回去:“施主,老衲行医不是为了钱,只要孩子能好起来,就比什么都好。你家里困难,这些钱留着给孩子买些吃的吧。”
老人见□□不肯收,又要跪下磕头,□□连忙扶住她:“施主快起来,这么大的年纪,可不能随便磕头。”
又待了一会儿,见孩子睡得安稳了,□□才起身告辞。老人送□□到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风雪里,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声音在风雪里回荡。
回到灵隐寺时,□□的身上已经落满了雪,僧袍也湿了大半。静安住持见了,连忙让小沙弥烧些热水,让他泡个澡,又给了他一碗姜汤。□□喝着姜汤,暖意在身体里扩散开来,他看着窗外的雪,轻轻说:“师兄,今天又救了一个孩子。”
静安住持笑了笑:“你啊,总是这样,不管刮风下雨,只要有人需要帮忙,你就会去。只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别累坏了。”
□□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只要能帮到别人,累一点也值得。
日子一天天过去,雪渐渐停了,春天也悄悄来了。山里的野花竞相开放,红的、黄的、紫的,点缀在青绿色的山坡上,像一幅五彩斑斓的画。□□依旧每天扫地、诵经、给村民看病,偶尔也会收到村民们送来的蔬菜、水果,还有孩子们送来的野花。
这年夏天,苏州的苏施主又派人来了,送来一封信和一些新茶。信里说,她在苏州建的义塾已经开学了,招收了一百多个穷人家的孩子,还请了最好的先生来教书。她还说,等秋天的时候,想请□□去苏州看看义塾,顺便再给孩子们讲讲课。
□□拿着信,心里满是欣慰。他想起三年前在苏州主持观音堂开光仪式的情景,想起那些虔诚的百姓,想起苏施主温和的笑容,又想起李家村的姑娘,想起邻村的老人和孩子,想起许许多多他帮过的人,还有帮过他的人。
他走到殿前的古银杏树下,看着满树的绿叶,轻轻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风一吹,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回应他。他知道,只要心怀善意,只要坚持行善,这份善缘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像山里的溪水,永远不会干涸;像寺里的银杏,永远枝繁叶茂。
往后的日子里,□□依旧会在晨钟暮鼓中扫地、诵经,会在村民需要的时候背着药筐上山下乡,会在孩子们来寺里的时候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识字。他的僧袍依旧素净,他的眼神依旧温和,他的掌心依旧带着薄茧,可他的心里,却装满了满满的温暖和幸福。因为他知道,每一次帮助别人,每一次听到别人说“谢谢”,每一次念出“阿弥陀佛”,都是对生命最好的尊重,都是对善缘最好的守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