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说是现在，事实上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即刻出发。
海大女生宿舍的宵禁时段，就算是先前误闯进去的野猫，这会儿都没法儿大摇大摆从六栋的入口走出来，何况冯玥一个大活人。除非她会翻墙，可是凭她的运动细胞，这种高难度动作想都不敢想。
冯瑄当然更不可能会同意她翻墙来找他。
伊犁距离本市有四五千公里，即便立刻上网订票订酒店也需要时间，何况对目的地的基本情况一无所知，至少还需要提前做下天气和景区的信息攻略。
冯瑄捡了两桩此刻相对重要的事交代冯玥。先让她把身份证号码报给自己，再叫她收拾出一份三天两夜的短途行李，最好能极致精简。弄完就抓紧时间睡觉，其余的事情交给他就好。
冯玥一一照做，庆幸今晚宿舍没人回来，发出多大的声响都不用在意。
冬日的衣服太占空间，考虑到出去两三天而已，她就没打算带多余的外套，只装了些生活和外出的必需品。即使这样，平日里用来背电脑的那只大书包也被塞得满满当当。
看着旁边那套加绒的保暖衣裤，冯玥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没事儿，明天把你们全穿身上。
躺到床上，盖好被子，心还止不住地在砰砰乱跳。今天可真是神奇的一天，他们俩无论谁想发疯，另一个都不会拦着。
关了灯，冯玥对着黑漆漆的上铺床板出神，努力培养睡意。还不知道明天的行程如何，估计和特种兵行军差不了多少，她得养精蓄锐才行。
冯瑄给她发来一条信息。
“玥玥，睡了吗？明早七点零五的航班，五点钟我会打你电话叫你起床，五点半钟我在南区门口接你。”
冯玥抓着手机，爬起来回复。
“我马上就睡。哥哥，你明天不用叫我起床，我自己定闹钟，肯定起得来，你放心。”
“好，早点睡。玥玥，生日快乐。”
黑黢黢的空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她的手机，而此时的冯玥却一点不觉得屏幕刺眼。因为和这条短信一起显示的，还有它的发送时间11：58。
巧雅是今天第一个祝她生日快乐的人，而冯瑄哥哥，是最后一个。
“哥哥，晚安。”
“晚安。”
零点的时候，两人才互道过晚安；五个多小时后，就再次相见了。
外面的天还没亮，路灯都开着，冯玥走出六栋，一眼看到了榕树下的那辆车，和站在车外等她的那个人。
“哥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冯玥提前一刻钟下楼，这会儿离约定的五点半还早了九分钟。
冯瑄接过她身上的书包，对她说自己刚到。后备箱打开后，又问她是不是行李全在书包里。
冯玥点了点头，本想告诉他，还有很多穿在了她的身上，最终忍住了没说。
后备箱里已经横躺了一只大号的行李箱，冯玥没忍得住惊讶。
“哥哥，你带了这么多东西啊？”
冯瑄把她的书包放到自己的箱子上，笑了一声再摇头。
“里头空了四分之三，给你准备的，谁想到你出门比我还简单。”
冯玥闻言收敛了下自己打趣的表情，默默上了车，关好车门。
司机回来得很快，递给她一只小号的超市购物袋。冯玥打开来看，里头果然是她高中时代的早餐标配，牛奶和三明治。
“这会儿还早，路上应该不会堵车。”冯瑄没再多耽误功夫，边调头边给她解释。
“我们从大学城开去机场，正常的话要四十分钟。算上托运和安检，时间还是有点紧。待会儿到了那边停车场，再把行李合并一下，两人拉一个箱子会方便一些。”
“嗯，好。”她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咬了一口手里的三明治，对着冯瑄点头附和。
尽管清晨五点半不是她生物钟里的用餐时间，但她更不想在偌大的机场到处跑的时候，手里还要拎着袋食物。
“好吃吗？”冯瑄转头看了眼旁边，小松鼠正在认真进食。
“好吃。”冯玥确认了那只购物袋上的字样，随口问了一句，“它们家的牛奶今天打折了吗？”
冯瑄在脑中回忆了一下奶制品的那排货架，委实是没有印象，只能告诉她，“我拿的时候没留意，你经常逛这家便利店吗？”
“嗯。”冯玥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心里想着，岂止是逛啊，我可是亲手摸过店里的每一样商品，擦过地上的每一片瓷砖，甚至还拆开修过那台老出故障的微波炉。
这段为期两个多月的打工经历，是她人生唯一的一次挣钱体验，本身并非丢脸的事情，然而冯玥此刻却不愿对冯瑄提起。
单宸知道她去超市做店员，一点问题都没有，可是冯瑄不行。因为熟悉她过去的人是冯瑄，万一论及根源，她既不想说谎，却也难以启齿家里的那场丑剧。
“哥哥，你吃早饭了吗？”
“吃过了。”
冯玥没有在车内看到另一份早餐的影子，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几点起床的啊？”
“四点二十。”
冯玥的脸上露出佩服的表情，高三生表示都起不了他这么早。他家开车到学校不过十分钟，即使他五点起床，也完全来得及来接她。
“你昨天有睡到四个小时吗？”
冯瑄居然严谨地回了她一句，“三小时四十五分钟。”
车内安静下来，由于某人欠缺经验，这会儿他也拿不定主意，女朋友的下一步反应是心疼还是生气，不如自己先行解释。
“我们登机之后，第一班要飞五个小时，到时候可以好好补觉。”
昨天临时决定去伊犁看雪，之后所有的行程计划全由冯瑄一人制定，冯玥到目前为止依旧全然未知。
这会儿开车去机场的路上，冯瑄一点点地把安排讲给冯玥听。
综合时效性和便利性，从海陵去伊犁的最佳方案是选择飞机中转。先从海陵直飞五个小时去乌鲁木齐，再从乌鲁木齐转乘一个多小时的飞机到伊犁州首府伊宁。
冯玥点头恍然，原来海陵和伊犁之间也没有直航，就和兰陵一样。或许兰陵过去比海陵还更麻烦一些，两三年前她在家查过一次路线，但时间太久，已经记不大清楚了。
伊犁，是冯玥曾经非常想去旅行的地方，为此她求过父母，中间又颇多波折，总之最后并未成行。
没有想到，如今和她一块儿去新疆的人，会是冯瑄。
冯玥高一时，偶然间在学校图书馆翻到了一本介绍北疆风光的地理杂志。她迄今记得，书里面对伊犁初印象的那个比方，说它是一只被上帝打翻的调色盘。
五彩斑斓的照片无一不在说服读者相信，这片被天山包围的绿洲，确实一年四季都在变换着各式各样的美。
湖水的蓝，草原的绿，野杏的黄，雪山的白，还有薰衣草的紫，单拎出来的每一样都足以令冯玥对伊犁心生向往。
然而，新疆太远了。
到了每年夏天她们一家三口惯例旅游的时候，冯玥提出了自己想去的旅行地，甚至希望可以用自驾的方式，但父母一致不同意。
两个大人连给出的理由都一样，告诉她单位年假就那么几天，全折腾在路上不划算。
周军一贯宠溺女儿，当时还哄她说，等以后爸爸退休了，再带着一家人自驾去新疆。
现在回头琢磨一遍他当时的这句话，讽刺十足，不知道他口中的这一家人到底都有谁。
冯琳琅看得出冯玥的闷闷不乐，答应她春节假期时，就她们母女两人，一块儿飞去伊犁看雪。
冯玥别提多高兴了，临近寒假就开始查询路线，做各种远行的准备。后来，已经买好的机票却不得不退掉。因为在她们临行前两天，冯玥的外婆中风住院。
没什么可抱怨的，冯玥是家中的独女，冯琳琅也是，她们理所应当要留下来照顾家人。冯玥放了寒假，有更多的时间在医院陪护外婆。
冯琳琅给女儿承诺过，等她考上大学，一定带她去一次新疆，玩遍所有她想玩的地方。
你看，即使是离异夫妻，多少还是有些默契的。这俩人当年的许诺，没一个能被兑现的。不管是早已另外组建了家庭的父亲，还是在她高中毕业时正怀有身孕的母亲。
“我们到了伊宁之后，租车自驾吗？”
冯玥的这个问题，冯瑄晚上曾考虑过。当时两人挂了电话，一个忙着收拾出发行李，一个赶紧查询当地情况。
冯瑄迅速叉掉了电脑上数个奢侈品女包的网页，在搜索引擎里重新输入信息。刚打完伊犁两个字，手指停顿了两秒，才又添上了天气，然后敲击回车键。
冯瑄对任何旅游城市都没有过执念，甚至对这项休闲活动本身也谈不上热衷。如果只是承担放松身心的功能，或许在五星级酒店睡个几天的实用性会更大一些。
但伊犁是冯玥的夙愿，不管她现在是否已经放下，冯瑄始终替她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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