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碎雪，像无数把小刀子刮在脸上，我蜷缩在巷口那堆半枯的茅草里，冻得发僵的手指死死抠进墙根的湿砖缝 —— 砖缝里的寒气顺着指尖往骨头里钻，可我不敢松，仿佛这样攥着，就能攥住最后一点活气。饿得发昏的胃里一阵接一阵抽搐，酸水往上涌，又被我硬生生咽回去，喉咙里满是铁锈似的涩味。
背上的鞭痕还在渗血，是面前赌坊打手抽的。破布似的衣襟黏在伤口上，混着融化的雪水，一扯就是钻心的疼。远处酒肆的喧嚣隔着风雪飘来，猜拳声、劝酒声像蒙了层纱，模糊得不像真的，唯有腹中那阵刀剜似的饥饿感，清晰得能让人发疯。
“住手！光天化日，竟敢当街行凶！”
清朗如松风穿林的声音骤然劈开漫天风雪，我费力地掀起眼皮 —— 雪粒子糊在眼睫上，视线模糊得很，只看见阶前立着个玄色锦袍的青年。他腰间悬着枚鎏金麒麟佩，随着动作轻轻晃着，墨发用玉冠束得整齐，几缕碎发垂在颊边，眉目像是雪山巅的寒松，清冷淡漠里，又透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贵气。
“这位公子，我劝你少管闲事。” 为首的刀疤脸啐了口唾沫，手里的短棍往地上一戳，狞笑着逼近。可还没等他靠近，一道寒光突然闪过 —— 青年不知何时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剑锋利落得像裁纸，只听 “噗” 的一声，刀疤脸的臂膀竟被生生斩断。鲜血溅在雪地上，也溅了几滴在我眼里，温热的、带着腥气，瞬间冲散了眼前的雪雾。
剩下两个打手吓得魂飞魄散，刚要跑，就被青年身后涌出来的侍卫按在地上，捆得像粽子。青年这才缓步走过来，蹲下身，袍角扫过地上的积雪，带起一片细碎的雪沫。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我沾满泥污的脸颊，指尖的温度透过脏污传过来，我却像受惊的小兽般猛地瑟缩后退，冻裂的唇瓣抖得不成样子，只能挤出破碎的呜咽：“别、别打我......”
“你叫什么名字？” 他问，声线温和得像春日融雪的溪流，可不知为何，听在耳里却教人莫名发慌。我用力摇头，发髻散了，枯黄的碎发粘在满是泪痕的颊边，喉咙里像堵了团烂棉絮，只能挤出沙哑如生锈铁片的音节：“我没、没有名字......”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件破烂的衣襟上 ，衣角处原本绣着字，可经年累月的污渍和磨损，早已让字迹模糊不清，只剩两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轮廓，勉强能辨出是 “纳兰” 二字。
青年忽然低笑出声，笑声混在风雪里，似嘲讽又似叹息：“无根浮萍，倒比那赌坊豢养的狗还不如。” 他的指尖忽然轻点在我冻得发青的眉梢上，动作轻得像碰易碎的瓷，“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 以后，你便叫纳兰雪。”
这句话像惊雷劈进混沌的脑海，我呆愣在原地，连喉间的呜咽都哽在了嗓子里，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冻住。旁边的小厮尖着嗓子喊：“傻丫头！王爷这是要收你入府，还不快叩谢王爷恩典！”
我被两个侍卫半搀半拽地往王府走，脚趾早就冻得麻木，踩在雪地上像踩在棉花上，没什么知觉。朱红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吱呀” 一声，彻底隔绝了巷子里的寒风与喧嚣。暖阁里燃着沉香，烟气袅袅，绣着云纹的绒毯厚实地铺在脚下，踩上去软得让人发慌。小厮叫丫鬟引我到偏殿，端来冒着热气的热水，给我泡澡。
热水漫过肌肤时，我望着铜镜里那张脸 —— 苍白得没有血色，颧骨高高凸起，眼里满是惊恐和怯懦，哪里有半分 “皎若云间月” 的样子？巷子东躲西藏的孤女，王府里新赐名的 “纳兰雪”，两个身份像两团影子，在镜中重叠在一起，恍惚得像是活了两辈子。
可就在我裹着干净的棉袍，刚要踏入主暖阁时，隔着重叠的锦帷，忽然听见那道清朗声线漫不经心地吩咐：“去查查，这丫头为何会被人追打。” 语尾似乎含着点笑，又像是裹着层冰，冷得人心里发颤。
热水带来的暖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攥着衣襟的手猛地收紧，袖口被捏得皱成一团，指节泛白。彼时的我以为是枯草逢春，得了个安身之所，满心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却原来......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棋盘上的一颗死子，连跌进哪条沟壑、遇到哪个人，都早被人算得明明白白。
那时，我不过才六七岁的年纪，却第一次懂得，这世上哪有什么平白无故的恩典，所有的 “好运” 背后，都藏着看不见的钩子，等着把人拖进更深的泥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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