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雪落拖着身子又穿过六条街回到“狗窝”,即赵府私设于京城偏巷的暗卫处。
刚换完衣物,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乞婆!开门!”
她毕恭毕敬开门道:“见过秦首领。”
秦秋比吴雪落高两头,身形宽大,双腮微隆、眼睛狭长且眉毛粗犷,初次看来有种憨厚的糙汉气息,细看眼神又透着说不出的狠辣。
进府一年以来,不是给他跑腿就是被他抢功,吴雪落甚至得不到一次在赵城面前露脸的机会。若说皇城是拦住吴雪落逍遥之路的牢狱,秦秋就是挡在她眼前的那道门。
她恨得他抓心挠肝,无奈技不如人,始终不能取而代之。这般等下去,不知还要等几年才能报答恩人、离开京城。
每每见到秦秋她都在心中暗骂:早晚宰了你。
“查到了吗?”
“春熙楼从不买卖消息,即使是重金相邀亦不肯交易。若无出自王府,定然是那大盗自己传出的。”
“现下确实只有这一种可能了。直娘贼,偷了东西不悄悄地藏着,还要昭告天下,居心何在?耽误得主人都没工夫为陛下讲学。”
“除了大小姐的玉簪,这贼似乎还盗过许多家宝贝。据属下所知,城北王家主母母亲的遗物,城西张家公子和郑家二小姐的定情信物似乎都是这贼盗去的。这贼偷的东西虽说价值不高,对主人却是意义深刻之物,报官已久,始终不见踪迹。没成想竟敢盯上大小姐手中太后娘娘御赐的宝贝,不知太后那边?”
“太后对玉簪失窃没说什么,反倒是训斥大人折腾月子里的产妇,说他不该带着大小姐一同进宫致歉。”
秦秋摇摇头道:“哎,太后虽是这么说,这簪子却非找不可。乞婆,好好干,立了功,主人定会擢升你为三等暗卫的。”
“多谢秦首领。”
秦秋迈步将走,转身盯着她的眼道:“二牛死了。”
吴雪落面无表情如听陌生人死讯,只是“嗯”一声:“秦首领可还有事要吩咐?”
与她一同入府的人如今只剩她一个,秦秋早习惯她面对同伴死亡的冷漠模样,没再多说。
“秦首领慢走。”
将军府
艾安南回了府同母亲细说,王娟登时冷了脸,新账旧账一同翻出来。
“女孩子家去京兆尹府当甚捕快已极不体面,竟还去值夜!他妻子再病得厉害也用不上你个女孩子出门值夜。你以为京城是安宁的?这外头净是良民?教旁人知道了你还怎么嫁人?不准去。”
艾安南从前在府中待得烦闷,自打当上捕快,反倒是一天比一天精神。越是做捕快越能深刻体会到平民的不易之处,故而不再像从前一般顺从母亲。
“若是捕快都害怕这些盗贼,那平民又该如何自处?母亲向来最能体会这些,从前也时时教导我要为天下人着想,如今却又为何频频阻拦?”
王娟拎着艾安南走进祠堂,指着其父兄的牌位说道:“你嫌这家里死的人还不够多是不是?什么职责?什么天下?将军府照顾得够多了!家里的男人出去送死还不够,还要拉上家里的女子一同去,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艾安南甩开母亲:“什么道理?空有职责不作为的道理?将军府上下倍受优待,本应如此,如今他人有难我又岂能仅因身为女子便退却不理。父兄若在天有灵,断不能接受此等作为。他们做得的事,我一样做得。不止做得,我能做得更好。”
王娟看着艾安南一反常态的样子又恼又疑:“你哪根弦搭错了?从前向来乖巧懂事,如今当了捕快便跋扈起来,全然不将母亲放在眼里了。”
艾安南挺直了腰望着母亲:“不是我变了,是母亲变了,不再是从前教我天下为先的母亲了。我不是坐在花轿上待人采摘的花,是为将军府遮风避雨的树,不再是母亲膝下的孩子了。”
王娟低头不言语,转身抚摸艾安南父亲的牌位:“是,我变了,因为我想开了。当花怎样,至少不会引得旁人忌惮,树大招风知不知?你看你父亲、大哥,荣耀加身如何?流芳百世如何?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如今他们没了,我只剩你和你二哥了。你二哥身在边疆,朝不保夕,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又身陷险境?”
艾安南闻言也勾起几分哀思:“母亲,你从前说过,这就是我们将军府的宿命,安南认了,母亲也早日认了吧。母亲想教女儿嫁人,可女儿不想。二人从未见过面,如此生活一生当真坐牢一般。女儿宁可死在边疆,也不想……”
王娟听着艾安南的话本有些动容,可自打艾安南大哥殉国,王娟便再听不得一个“死”字了,不知是悲是恼,抬手打了艾安南:“住口!不准讲那个字!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糊涂!”
王娟打得不重,艾安南也并不放心上。她并非不知母亲心中担忧,然而这是母亲将性命系于她身之故,追求信义不是她的错,母亲担忧她也不是母亲的错。这世间总是充满难解的牵绊,谁也没法找谁算账,只能等自己想清楚、扯明白才算解。
“谁知究竟是女儿糊涂,还是世道糊涂?我已答应了张捕快,母亲要打要骂,女儿全数接下。”
王娟望着自己的手楞神,心中后悔不已,看女儿沉静的模样反倒更加心疼。
“但,绝不违诺。”艾安南低着头,语气却坚定,透着不容更改的倔强。
“好,你非要去。你若能在这跪足两个时辰,我便让你去。” 王娟心中攒着气,绝不松口。
艾安南不言语,立马挺直了身,直直跪下。
王娟看着艾安南的倔模样气上心头:“你……你如今怎的变成了这般模样!”
“女儿只是在京兆尹府当差的三个月中想清了许多事罢了。”
“我看你还是想得不够清楚!把他人的命当的比自己的还紧要。”王娟心中还想道她:把他人的事当的比自己的母亲还紧要。终究不善对儿女明言心事,说不出口。
她后悔将女儿教养成一个正直之人,王娟有时会想哪怕女儿整日荒诞无垠、没有正形也比生得这样正直强许多。然而喜好整洁的园丁绝不会有落满枯叶的院子,艾安南也绝不会是一个荒诞无垠、没有正形之人。
“将门之后,理应如此。”艾安南明白母亲在怪她不顾自己的母亲。然而艾安南早已把将天下大于将军府、将军府大于自己的一切当作唯一行事准则,即使看清了母亲的心事也不知如何应对。
吴雪落为夜半行事保存体力,用过晌饭便歇了。一觉醒来暮色已至,秦秋席间总指使她干些杂活。晚膳也没吃上几口,只好偷偷流进厨房偷吃。吃饱喝足便戴上围面、带好装备踏着月色出发。自进赵府以来,计划进展十分顺利,只要再佯装拿下这名大盗,怕是三等暗卫亦不在话下。
出了皇城行动轻松不少,只是人微言轻行事处处受限,始终没有想到搭救恩人的好办法。想到这,吴雪落不屑地喃喃自语:那小兔崽子年纪不大想得不少,赵城那个狗官也罢,恩人却是哪里有半点对不住他。据说恩人一家满门忠烈,为何要对她下手?不过我只需救她一命,完成吴妈妈的遗嘱,从此纵游天下、逍遥自在。希望能在小崽子杀她之前救她一命,如此便可省去不少麻烦。只怕没这么好的运气。
夜深人静,空中晚星寂寥,月光温柔平等地洒向大地。她独自躺在屋顶,享受片刻安宁,这是她最为快乐的时光。世间纷扰与她全然无关,此时她亦是晚星之一,随银河流淌。人同思绪四处飘摇,驰骋黑夜。这已是她现下能够享受到的最大自由,即便只有一刻亦珍惜不已。
抽大烟一般对夜空哈出一口热气颇有几分帅气。云与烟如此相似,究竟有何不同?提起不同,眼前雾气将思绪拽回从前,回想自己冬日在街边要饭睡觉的日子,忽觉恍若隔世。
“那时的吴雪落怎也不会想到自己能够顿顿饱饭吧?”
这名字也随那时的自己变得陌生起来,尽管十分厌恶,也不得不承认她好像开始习惯“乞婆”这个带点侮辱意味的名字了。习惯是很奇妙的东西,它能够让人把痛苦当成寻常,堕落当成进益。
正想着,腹部又隐隐传来痛感,吴雪落心中隐隐不安,细细思忖:“若顺利抓住‘盗贼’拿回玉簪,我便可轻松在赵城面前露脸,日后宰了秦秋,获取信任便不是难事。若是能够离间赵城与狗皇帝,攻打皇城取他狗头,危机便自动解除了。只是赵城心思尚且不知,恩人现下亦不知皇上早已谋划好她的死期。算求,走一步看一步。”
吴雪落从不坐以待毙,无论情况多么糟糕绝不放弃挣扎,头掉了也要变成鬼四处飘摇。
将近子时,吴雪落起身前往约定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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