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哥华的气候其实有点像昆明，冬天要是不下雨的时候真不算很冷，还是挺舒服的，这边的孔子学院每年都会在一月份挑一个好天气，组织华人进行一次新年郊游，今年地点就选在了温哥华近郊的一片森林公园里。那片地方临近湖边，冬天湖面也不会冻冰，很多人都带着鱼竿去的，四周的松树绿油油的，像极了一幅寂静的水墨画。
凌晨出发，天才蒙蒙亮，一两大巴，和十辆车私家车就一齐驶进了露营点的停车场，空气中带着一点潮湿的寒意，却也混着说不尽的热闹。孩子们裹着厚实的羽绒服和防水雪裤，手里拿着雪铲，一个个兴奋地扑进雪堆里。大人们则在一边搭起帐篷，支起炉子，营地里马上就热气蒸腾了，咖啡和热茶的香气一下子就弥漫开来。
陈昀和往年一样，根本就没打算参加。结果今年林珊早早的就发来了消息：“这边缺人帮忙，你别偷懒，赶紧来啊。”
他还是带了本书，心想等着闲下来可以躲在一边打发时间，直到他在人群里看见那抹身影。
李妍穿着一件白色的长款羽绒服，围巾松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怀里还抱着一袋爆米花。她正低头和几个孩子说话呢，眼睛里映着雪光，亮得像十二年前。
陈昀一瞬间竟忘记了呼吸。
李妍抬头，正好和他的视线撞上。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就轻轻笑了起来。
他们并没有立刻走到一起，而是先在人群中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那份含蓄，却让陈昀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暖意。
白天的活动忙碌而欢快。喜爱运动的人们纷纷去Hiking了，也有一部分人走到湖边支起了鱼竿，而更多的家庭都支起了烤肉的炉子和火锅。孩子们踢球的，追跑的，还有几个女生竟堆起几个歪歪斜斜的雪人，笑声不断的传进陈昀的耳中。
李妍坐在一个小炉子前，帮忙分发着棉花糖，等递到陈昀面前时，两人指尖还轻轻的碰了一下，冰凉与温热交织的瞬间，让他的心口都微微一颤。
“别光吃，也得帮忙烤。”李妍开玩笑地说。
陈昀笑了笑，把竹签插进火堆旁。火苗烘托着棉花糖，使得表面很快就鼓起焦黄的泡泡。他递到李妍面前：“小心，烫。”
李妍接过去，咬了一口，眼睛弯起：“嗯，好吃。”
那一刻，她的神情竟和十二年前在小卖部门口，举着汽水笑的那个影子重叠在了一起。
等傍晚时分，天空被晚霞染成橙红色。不用刻意组织，孔院的人在一块空旷的区域点起了一团大大的篝火，而原本分散的各处的人们也渐渐被这团篝火聚在了一起，火焰噼啪作响，驱散了寒意。孩子们围着火堆唱歌，大人们举杯相碰互道新年快乐，火光把每个人的脸都映的红红的，热红酒和烤肉的香气弥漫其中。
陈昀坐在一边，远远的看着李妍被火光映红的侧脸。看她转头听别人说话，眼神偶尔飘到火苗里，像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或许是被火光鼓舞，他终于站起身，走到了她的身边。
“我坐这儿了？”他的声音压低了。
李妍抬眼，眨了眨眼睛，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坐吧。”
他们肩并肩坐下，篝火在眼前跳跃，影子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周围依旧是喧闹，可在他们之间，却仿佛自成一片安静的世界。
“多久没这样了？”陈昀轻声问。
“很久了。”李妍盯着火焰，嘴角带笑，“上一次，好像还是……大二郊游吧。”
陈昀心头一颤。那时的画面清晰得像昨日：秋夜里，他们肩并肩，一边烤火取暖，一边聊着未来。
他喉咙发紧，还是挤出笑声：“没想到，这辈子，还有机会这样坐在一起。”
李妍侧头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轻轻呼了口气，白雾迅速的在火光中消散。过了良久，她才缓缓道：“我也没想到。”
篝火烧得正旺，火苗像一只饥饿的野兽，舔食着木头，发出噼啪的声音。陈昀和李妍坐在了稍远的地方，仿佛被隔绝在另一片安静里。林珊则在人群中默默看着他们，而火光好像模糊了她忧伤的容颜。
“异国他乡好像把人们的距离变远了，同时也拉进了。”陈昀轻声开口，语气像是怕打扰火焰的声音，“大二那年，一群学生在一起都没有今天热闹。”
李妍愣了愣，眼神闪过一点意外：“记得还挺清楚啊？”
“怎么会忘。”陈昀笑了笑，视线落在火焰深处，“那天你靠着我肩膀说，以后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结果……真去了。”
李妍怔住，心口微微一颤。那句话，她自己都快忘了。可他，这么多年后还依然记得。
她低下头，拨了拨手里的竹签，火光映在眼里，轻轻说：“其实，不管走到哪里，很多东西都带不走，很多东西也丢不掉。”
陈昀看着她，想追问，却终究忍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火堆劈啪的声响和远处的歌声。
“你有没有……”李妍忽然开口，声音轻她自己都听不到，“想过，如果当时我们没走散，会怎样？”
陈昀喉咙一紧。有风吹过，火苗微微的摇晃，他盯着眼前的火光，心里翻涌。好久，他才沙哑开口，但充满了坚定：
“会更好。”
短短三个字，却压着他十二年的思念。
李妍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她笑了一下，抬头望向了夜空，像是怕什么东西流下来似的。
漫天繁星点缀在夜空里，像极那年他们在校门口仰望过的那片天。
“十二年……”李妍缓缓说，“我以为，会淡的。”
“怎么会淡？不会淡的。”陈昀看着他，声音很轻，却带着肯定。
陈昀与她对视，眼神灼热。那一瞬间，他几乎想要说出心底所有的疑问与思念。
可最终，只低声道：“妍妍，能再见到你，真好。”
李妍垂下眼，笑容里有一点酸涩，也有释然。
风吹起一片雪沫，落在她了肩头。陈昀下意识的就伸手替她拂了去，动作轻轻的。
她怔住，却没有退开，任由他帮她掸落。火光微微的映照在他们之间，把二人影子拉得很近很近，几乎要重叠在一起了。
那一刻，时光永远的停留在了那年的公交站边，从未流逝。
远处有人喊：“快来吃烤肉啦！”声音打破了夜色的静谧。
李妍轻轻呼了口气，站起身：“走吧。”
…………
二人都吃了不少东西，李妍还喝了点啤酒。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群都已慢慢散去了，只剩下零散的几个人围在火堆旁。
李妍抱着膝盖坐在一边，火光映照着她的侧脸，特别柔和。陈昀则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根烧焦的木棍，不时拨弄火堆里的炭火。
林珊端着一杯热红酒，慢悠悠走过来，在他们旁边坐下，笑着说：“我远远的看着你们一起坐在火堆边，都觉得有点恍惚。就像回到十几年前一样。”而她没有说的是，十几年前，她也是这样远远的看着他们的……
陈昀挑眉：“那时候哪有这么豪华的篝火，几个小破树杈点了小火堆，人都要冻死了。”
“那倒是。”林珊笑了，抿了一口热酒，眼神在火光中带着一点感慨，“不过那会儿大家都年轻啊，什么都不怕。”
李妍静静听着，心底泛起一些柔软。那会儿，他们确实曾在冬夜里围着火堆说着笑着，那时多么无忧无虑啊，未来在他们眼中是充满希望的，是憧憬的，而不像现在，感觉是迷茫的。
火焰噼啪作响，林珊忽然望向陈昀：“还记得大一开学那会儿吗？你还是新生代表在台上发言呢，表面装的满不在乎的，其实紧张的要命，前一天就开始嘀嘀咕咕的默默背稿，等到上台时，手心里都是汗呢。”
陈昀轻咳一声，有些无奈：“你还记着呢。”
“当然。”林珊笑着摇头，“那时候我就在想，别看你在台上人五人六儿的，其实我估计整个大一新生里就属你最不靠谱。”
李妍忍不住笑了，眼神落在陈昀身上，语气轻快：“没错，他就是这样。表面稳得很，其实心里乱七八糟的。”
陈昀被两人一唱一和，干脆笑了出来，低声道：“好吧，承认了，你们还不知道我第一次上大课呢，面对几百个小孩儿，你都不知道他们能说出什么话了，简直是恐怖啊。”
随着林珊的到来，气氛忽然的轻松了起来。
火焰升腾，雪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聊起当年的趣事。
林珊提到：“大一的综合运动会，你们俩才是真的棒？李妍偷偷跑来咱们学校给你递水我就不说了，结果你还跑去人家学校去给她加油，结果把自己的跳远项目居然给弃权了，把当时是班长的杜绍庭差点给气死。”
李妍微微一愣，脸颊在火光下泛红：“你连这个都知道？”
“你知道这个世界比光速传播速度还快的是什么吗？校园八卦！”林珊眨眼，“而且，你们俩那时候……不是瞎子都应该知道吧。”
陈昀没说话，只是偏过头看了李妍一眼。那一瞬间，李妍心口一紧，仿佛又回到那个夏天，她跑完步，气喘吁吁地接过他递去的水瓶，眼神专注而明亮。
林珊起身去添了一点木柴，留下了他们二人并肩而坐。
篝火跳跃，夜风卷起雪末。李妍盯着火焰，轻声说：“你真的还记得那么多吗？”
陈昀点点头，声音低沉：“这么多年了，这些事儿就像是一个循环播放的电影，从高中到大学，从夏天到冬天，每时每刻在我脑中循环播放着，怎么会忘？只会越来越清晰的。”
李妍心里一酸，喉咙发紧，却笑着说：“原来不止我啊。”
两人的眼神在火光中交织，谁都没有移开。
空气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的噼啪声。
陈昀几乎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
可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了下去，只换成一句平缓的话：“那时候，我们还都是小孩儿啊。”
李妍心头一颤，垂下眼睫，轻轻“嗯”了一声。
夜风渐凉，火焰却燃得更旺了。有些帐篷里都已经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仿佛整个营地就只剩他们三人还醒着。
林珊拿着一些肉串、鸡腿和啤酒回到火堆边，递给他们，忽然笑着开口：“原来每个人都会有一些永远忘不了的人和事儿啊。”
陈昀摆了摆手，李妍则接过一罐啤酒，脸色已经有点微红的她抬起头，正好和他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火光在她们心底跳跃，像是点燃了十二年未曾说出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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