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将至,日头偏西,给清风镇灰扑扑的屋瓦街道涂上了一层暖橘色的光晕,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紧张与肃杀。镇口新设的岗哨戒备森严,披甲持戟的叛军兵丁眼神锐利地盘查着每一个试图进出的人,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冯老板杂货铺的后院厢房内,空气同样凝滞。两套略显陈旧但还算完整的叛军号衣摆在炕上,散发着汗渍和尘土混合的气味。一张简陋的清风镇舆图铺在桌面,上面被炭笔画出了几条曲折的路径和标记。
萧绝已经换上了其中一套号衣。玄色劲装被替换成土黄色的粗布军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但那股由内而外的冷厉气质却难以完全掩盖。他正对着水盆模糊的倒影,用冯老板找来的些微土灰,仔细涂抹在脸上、脖颈、手背,试图掩盖过于出色的肤色和轮廓,尤其是左眼下那粒惹眼的小痣。动作间,牵动伤口,他眉头微蹙,却一声不吭。
谢清流坐在炕沿,看着另一套号衣,手指微微颤抖。他的伤势比萧绝重得多,失血也更多,此刻光是坐着都觉得头晕目眩,换上这粗糙的军服,再经历接下来的颠簸和紧张,无异于一场酷刑。
“若撑不住,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萧绝没有回头,声音透过水声传来,平静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我可以独自去。”
“不。”谢清流斩钉截铁地拒绝,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解自己身上干净的布衣。每动一下,胸口箭伤都传来钻心的痛,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咬紧下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萧绝转过身,看到他笨拙而艰难的动作,以及那因疼痛而微微发白的嘴唇,眼神暗了暗。他没有再劝阻,而是大步走过来,沉默地伸出手,帮他解开衣带,动作竟出乎意料地熟练和……轻柔。
微凉的手指偶尔擦过谢清流温热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谢清流垂下眼睫,不敢看他,耳根却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昨夜溪边争吵的隔阂尚未完全消散,此刻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萧绝似乎并未察觉,或者说刻意忽略了这份尴尬。他快速而有效地帮谢清流褪下外衣,露出缠绕着厚厚绷带的消瘦上身。看到那绷带上隐隐渗出的淡红血渍,他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痛色,随即更快地拿起那套土黄色号衣,小心地帮他穿上,尽量避免触碰伤口。
号衣宽大,穿在谢清流清瘦的身上显得空荡荡的,更添了几分脆弱。萧绝帮他系好衣带,整理领口,又将一顶同样破旧的军帽压低,尽可能遮住他过于清雅出众的眉眼。
两人相对而立,穿着同样的敌人号衣,仿佛成了真正的“同袍”。只是一人冷峻如刀,一人清雅似竹,即便刻意伪装,也难以完全融入那粗鄙的背景。
“记住,”萧绝盯着谢清流的眼睛,语气凝重,“无论发生什么,跟紧我,低头,少说话。一切有我。”
他的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谢清流点了点头,将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强行压下。他知道,这是赌上性命的一搏。
冯老板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个灰扑扑的包袱和一根扁担。“这是采买用的筐和扁担,里面放了些烂菜叶掩人耳目。李校尉的队伍马上就要到市集了,二位……保重!”他将舆图塞进萧绝手中,眼圈微红,重重抱拳。
萧绝接过扁担,将较轻的一个筐递给谢清流,自己扛起另一个。“大恩不言谢。若我等侥幸不死,必有后报!”
没有更多的言语,一切尽在不言中。萧绝深吸一口气,率先走出厢房。谢清流紧随其后,每一步都踏得异常艰难,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杂货铺后门通向一条僻静的小巷。两人低着头,模仿着兵丁懒散的步伐,混入了渐渐多起来的、同样穿着土黄色号衣的人群中,朝着镇中心的小市集走去。
市集上人头攒动,但气氛却不同于往日的喧闹。百姓们面露惶恐,交易时也压低了声音,目光警惕地扫视着那些耀武扬威的叛军兵丁。一个满脸横肉、穿着低级军官服饰的李校尉,正骂骂咧咧地指挥着手下驱赶摊贩,挑选着物资。
萧绝和谢清流混在采买队伍的末尾,低着头,尽量降低存在感。谢清流的心跳得如同擂鼓,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的疼痛,冷汗浸湿了内衫。他能感觉到周围叛军兵丁身上散发出的彪悍气息,以及那李校尉扫视过来的、如同打量牲口般的目光。
“你!还有你!”李校尉忽然指着萧绝和谢清流,“愣着干什么?去把那几筐菜搬过来!”
萧绝低低应了一声“是”,声音沙哑地模仿着粗鲁的口音,用眼神示意谢清流跟上。两人抬起沉重的菜筐,步履蹒跚地走向运粮的板车。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谢清流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倚在了扁担上,才勉强没有倒下。萧绝则暗中发力,承担了大部分重量,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队盔明甲亮的骑兵旋风般冲入市集,为首者竟是一名身着银甲、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阴鸷的年轻将领——正是朱瞻圻!
他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萧绝和谢清流的心中同时掀起惊涛骇浪!两人立刻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缩进衣领里,混入忙碌的兵丁中,心中祈祷不要被认出。
朱瞻圻勒住马缰,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整个市集,最后落在了采买队伍这边。他驱马缓缓走近,马鞭轻轻敲击着掌心,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李校尉。”朱瞻圻开口,声音清朗,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李校尉连忙躬身行礼,谄媚道:“回世子殿下,一切正常!末将正在加紧采买,绝不敢耽误大军行程!”
朱瞻圻“嗯”了一声,目光却依旧在那些忙碌的兵丁身上逡巡,仿佛在寻找什么。他的视线,几次从低着头的萧绝和谢清流身上扫过。
谢清流只觉得那目光如同实质,几乎要将他穿透。他紧张得手心全是冷汗,连呼吸都快要停止。萧绝则暗中将手按在了藏在号衣下的短刃“折玉”上,肌肉紧绷,做好了随时暴起发难的准备。
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漫长如同煎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镇口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呼喊!
“走水了!粮草垛走水了!”
只见镇口一处临时堆积的粮草垛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而起!
市集上顿时一片大乱!兵丁们惊呼奔走,百姓四散逃窜!
朱瞻圻脸色一变,再也顾不上细查这些低等兵丁,厉声喝道:“快去救火!”随即一夹马腹,带着亲兵朝着起火点疾驰而去!
混乱,成了最好的掩护。
萧绝当机立断,一把拉住几乎虚脱的谢清流,低喝道:“走!”
两人趁乱脱离采买队伍,按照舆图上标记的一条隐蔽小巷,飞快地向镇外潜去。身后是救火的喧嚣和混乱,前方是未知的自由,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但无论如何,他们闯过了第一关。
穿着同样的号衣,在敌人的心脏地带并肩而行,这一刻,他们不仅是命运与共的同伴,更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同袍”。
而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是巧合,还是……又有另一股力量,在暗中相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