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雨停了有一会儿，窗户上有水渍，外面街道的风景有些模糊，天空依旧阴沉沉的好似在酝酿下一场雨。
“陈总，咱们这个合作……”说话的中年人举着酒杯，看着面容倦倦的人停顿了两秒继续说，“你放心，我挑的人绝对都没问题。”
这其实是个不和谐的画面，坐在主位上的是个过分年轻的男人，浅棕色头发打理成了三七分，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看人时没有审视没有探究，骨相突出，让人一眼怀疑他是混血，从酒局一开始他的情绪就表现的格外平淡，好似这场酒局的主角并不是他，他朝徐有全的方向偏头，露出了戴着耳背式助听器的左耳。
陈野没说话，淡淡扫过酒杯，徐有全举着杯子微微弓着腰等着陈野碰杯，脸僵硬快挂不住笑时，陈野纡尊降贵般抬起酒杯轻轻和徐有全碰了一下：“合作愉快，徐老板。”
徐有全的笑立马又扬了起来，连声附和：“合作愉快，合作愉快。”
这杯酒下肚酒局算正式结束，徐有全将一张房卡放在桌上往陈野面前推了推，堆着暧昧的笑：“陈总，这是我给您定的酒店，里面环境很好，给您准备了一份礼物保证您喜欢。”
陈野捏着房卡看了一眼，起身往外走，面对这样的人他甚至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持，秘书拿着他的外套几步跟上前回头对徐有全说：“徐老板，合同一周后送到您公司。”
秘书小跑跟上下楼的陈野，有些不确定的问：“老板，要去徐老板推荐的酒店吗？”
“去吧。”陈野脚步不停，跨出大门，迎面吹来一阵湿润的风。
南方初春的风还是刺骨的凉，单穿衬衣的陈野没有感觉，反倒是后他一步出门的秘书宋维打了个颤。
酒店内刚洗过澡的祁凉川接到了老板的电话，无非是叮嘱他这次要好好伺候，顺便吹吹耳旁风，让陈野的给的分成再高一些，祁凉川满口答应着，却没有听进去多少。
挂掉电话，他倒在床上出神。
房卡贴着门锁发出一声清脆的滴声，陈野推了门，套房内亮着昏暗柔和的灯，沙发上随意搭着几件男人的衣物，茶桌上有半杯水，而徐有全说的那个礼物不在客厅。
陈野环顾一圈最后定格在半掩着门泄出光亮的卧室，里面的人正是徐有全说的礼物。
他不懂为什么那些人送来的非得是个人。
也不懂谁在造谣他喜欢男人。
或许是他在客厅太久没进去，卧室内的人先耐不住性子出来了，祁凉川全身上下只围着一条浴巾，脖子上有根十字架样式的金属项链到胸口，皮肤是健康的颜色上面密布着一些伤痕，留了一头黑色狼尾，逆着光站在门口怔怔对上陈野平静的视线。
祁凉川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双眼睛，从小到大见过太多有色眼睛，那些人看向他时的目光总会将他刺到，或是鄙夷或是打量，他早已习惯，于是与陈野对视的两秒，他有些错愕。
陈野的目光没有打量探究，什么都没有，眼神是最具有传达力的东西，而陈野的眼睛是不会说话的哑巴。
他们在两个月前早有过一面之缘，第一次陈野和徐有全商量合作的时候，他在徐有全旁边安安静静当个称职保镖，裁剪得体的西装限制他行动，他有些不自在，却偷瞄过陈野好几眼，那张脸过分好看，过分消瘦，看起来不算多健康，可坐在那里的上位者气势把徐有全都压了一头。
“陈老板。”祁凉川收回目光垂着脑袋，放低自己的姿态喊了一声。
他此刻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就该是这副讨人喜欢的样子。
“不冷？”陈野说，“今天只有十度，屋子里也没开空调，你不冷？”
谁会关心一个玩物冷不冷？祁凉川原先准备好的开场白卡住，到嘴的自我介绍忽然变得烫嘴：“我叫…祁凉川，不、不冷。”
陈野没在继续说话，他问这一句也是刚刚来的路上秘书宋维打喷嚏又缩脖子说降温了，所以正常人这个温度露胳膊露腿该是冷的。
屋内一时陷入寂静，祁凉川终于找回自己的人设，扬起笑语调轻快：“陈老板，咱们进深入交流一下？”
他往旁边一挪，微微弯腰比了个请的手势。
陈野在他殷切的注视下走进了卧室，卧室的灯光全都开着，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木质香味，桌上的香薰蜡烛正在燃烧，或许是才刚点燃，那股味道还没有充斥整个房间。
“把蜡烛灭了，我洗个澡。”他说，“开窗透气。”
祁凉川跟在他身后，身体微不可查的僵了一瞬，那是有助兴药物的香薰蜡烛，所以是被发现了吗？祁凉川快速将蜡烛摁灭，灼热的火焰烫得他的手指有些痛，又因为手上有老茧没有被烫伤。
目睹全过程的陈野没有询问他为什么这样做，拿着浴袍扭头进了浴室，摘下的助听器被他随手放在洗手台上，水温调到得很低，冰凉的水浇在皮肤上，陈野面色不曾有变化。
浴室的玻璃门被人轻轻敲了两下，陈野没有听见敲门声，门口的人隔了两分钟又敲了敲：“陈老板，我能进去吗？”
祁凉川已经想不到用什么办法才能顺利完成今天的任务了，陈野没明确拒绝他这个礼物，可助兴的蜡烛被熄灭，这种变相的拒绝让他有点恐慌，如果没完成任务他在徐有全那儿的价值又少了，徐有全会拿他撒气，他不在意徐有全怎么对他，但是徐有全会伤害他手底下那几个人。
他听见里面的水声停了，以为陈野会让他进去，但等了会儿水声再次响起，他在浴室门口站了快十分钟，门打开出来的不是热气，而是带着几分湿润凉意的酒店沐浴露气味。
陈野是用冷水洗的澡。
陈野正把助听器往耳朵上放，差点迎面和祁凉川撞在一起，祁凉川迅速往后撤一步，陈野穿着浴袍，脖子上裸露地皮肤白的透出青紫色的血管：“站在浴室门口干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祁凉川摸了摸鼻子，总不能承认他是忘记陈野耳朵不好事，所以敲了半天门，这话怎么听怎么不礼貌。
窗户正半掩着，一阵风吹进来，突然活了过来一般，祁凉川觉得冷，他没去关，反倒先小心翼翼看陈野，等着陈野发话，从来都在情场上游刃有余的人，此刻如同一个毛头小子，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刚刚在浴室门口设计好的那些话，那些动作，在陈野出来以后都化为了无声的沉默。
“你回隔壁房间休息吧。”陈野走到窗边往外看，套房楼层很高，往下看只能看见路灯，风不客气地往他脸上吹，陈野又重复了一遍，“我不需要你在这里。”
“您不喜欢男的？”祁凉川说，“可您身边也没有女人。”
上流圈子大多数人其实男女不忌，对于他们来说男的女的都无所谓，只要给他们快活只要给他们添点刺激就好，但也有的老板像陈野这么年轻的取向会更加单一一些，这对祁凉川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徐有全送他来时没有调查过陈野的性取向。
陈野在这个圈子里很低调，他原先一直在俄罗斯最近才转回中国，祁凉川只听说陈野二十二岁就接替自己父亲成了S.V.B安保集团的掌权人，这位掌权人无疑是年轻的，不可能没有反对的声音，但徐有全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没有调查出来陈野是如何成为的继承人，没有调查出来陈野是用什么方法让家族其他人心服口服的。
那些徐有全看见的资料，都是陈野希望别人看见的，譬如他们调查出来一场爆炸让陈野住了一年院，但在哪里住的院，发生了什么他们是全然不知。
祁凉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样冒昧的问题，他们明明也才第二次见面。
会被骂的吧。
他想，陈野大概会说他是没有规训好的狗，给徐有全打电话，然后他自己收拾好东西回到徐有全那里接受惩罚。
外面的雨又在下。
细细密密的雨跟着风吹到陈野伸出去的手上，陈野手指蜷了蜷像回答今天天气一般：“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喜欢男生还是女生，二十四年人生中，他接触过不少同性，也接触过不少异性，他全都没有感觉，他没有甄别自己喜欢什么的能力。
这种问题回不回答不重要，祁凉川不是心理医生，跟他说不知道他只会错愕的盯着他看。
陈野背抵着落地窗，垂着眼睫问：“你喜欢男生还是女生？”
祁凉川手无意识搓了搓，捻灭蜡烛的手指痛了两下，他低头，手指被烫得发白，直到现在才痛起来：“男生女生都行，不过我这种人，没有选择啊。”
年少时他觉得自己未来一定是能干出一番事业的人，但高中没读完辍学，为了点钱给人卖命，被命运磋磨几年，没了最初的傲气。
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的结局，要么染病死去，要么替徐有全挡刀死去，所以他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喜欢的人，没有想过喜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
“你伺候我是为了完成任务，并不高兴。”这是极其肯定的句子，但他声音淡淡的，语调听起来就很善解人意。
祁凉川讷讷地啊了声，接着快速摇头，脖子上那条项链随着他身体的晃动而晃动，急促辩解：“没有不高兴，我很高兴，真的，陈老板，我很高兴。”
陈野认为自己此刻应该顺着他话头问去，问为什么高兴。
可没有，陈野静静看了他一会儿说：“我要休息了。”
祁凉川条件反射走过去，低头要把自己腰上的浴巾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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