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和看了眼手腕上的手表，开口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陈昭然目送裴清和远去的背影，他清瘦的身子行于寒风中，最后消失在视野尽头。
陈昭然回过神，瞥见桌上那杯热可可仍原封不动，他看了片刻，最终伸手将其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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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清和步履匆匆赶到家教，按照惯例在每周六进行数学辅导。
“裴老师，我们家的孩子数学又……以后升学怎么办啊！”学生的母亲焦灼万分，几乎将考得一塌糊涂的试卷塞到他眼前，“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吗，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我会看看，让我们从错题开始。”裴清和侧身避开过近的距离，语气平稳无波，“小浩还是有很大进步的，不着急，慢慢来。”
小浩闻言，蔫着的头缓缓抬了一下，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裴清和从错题开始一道道分析，接着查漏补缺，声音清晰明快，整节课下来讲解高效，滴水不漏。
“裴老师，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样。”小浩撅着嘴，歪头看他。
“嗯？”裴清和睫毛轻颤，不解他话里的意思，“为什么这样说？”
“你平时讲课……就像电视里的播报员，一点错都没有，但也没有一点意思。”小浩比划着，努力组织语言，“但今天……今天你好像，嗯……走神了！而且……你以前从来都不会说‘不着急，慢慢来’这种话的！”
裴清和默不作声，无言看着像发现什么秘密一样兴奋的小浩。
“真的……”小浩看着裴清和冷峻的样子，渐渐没了底气，语调骤降。
裴清和摊开试卷，上面密密麻麻的红色批改痕迹似乎有些刺眼。
他意识到，自己讲解的时候，脑海里确实回想起图书馆陈昭然递来的热可可，以及他脖子上丛生的瘀青。
这种偏离既定程序的“异常”，让他感到一丝……陌生？
“你把这道题的解题步骤，自己再完整地写一遍吧。”裴清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声音恢复了往常的平静，似乎刚才的裂缝从未存在。
结束课程，裴清和拿到了微薄的酬劳，指间感受到信封的厚度。
搭上了回校的公交，他靠在窗边，窗外城市的流光掠过他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手中的酬劳能解决他接下来半个月的伙食费，或者购买一份足够应对高海拔、像样的防寒装备。
他没有立刻计算这笔钱的用途，这笔钱失去了它唯一的、既定的用途。第一次，在他精密运转的世界里，成了一个待定的变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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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学校的地下车库中弥漫着机油和尘土的气息。
陈昭然听到脚步声，从越野车的引擎盖后探出脑袋，脸上已经蹭了几道黑印，手里拿着工具。
“裴学长真准时。”陈昭然咧嘴一笑，用还算干净的手腕蹭了蹭额头，结果污渍面积更大了。
裴清和将帆布包放置干净的地方，走到陈昭然身侧，将视线投到复杂的发动机上。
“问题大吗？”裴清和问。
“没事，就是刹车油管有点渗漏，紧一下卡扣就行。”陈昭然用扳手指了指车底，“得加固一下，不然山路颠簸够呛的。”
“拿着。”陈昭然说着，就把手里的用过的工具自然地放到裴清和手心，“帮我拿一下红色工具箱里第二层的套筒。”
裴清和没说什么，转身去拿陈昭然需要的工具。
“裴学长还会摆弄这些铁疙瘩吗？”陈昭然已经钻到了车底。
“理论上懂。”裴清和淡淡开口，蹲下身子将手中的零件递给陈昭然。
“裴学长，实践才能出真知啊。”陈昭然的笑声从车底闷闷地传出来，带着点懒散的鼻音。
裴清和没有接话，弯腰捡起地上的扳手和散落的手册，翻看着里面的注意事项。
“陈昭然。”裴清和轻唤他的名字，语调不低不高，就像以往提醒实验中的同学一样，“这里的力矩要求不能凭手感。”
他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没有责备，只是平铺直叙一个事实而已。但在只有两人独处的环境里，这种提醒带上了丝丝关注的意味。
车底下的动作停止了。
陈昭然侧过头，目光越过车身，落在裴清和身上，模糊不清的灯光柔化了他的脸部轮廓，往日的高冷也被消融半分。
“哦。”陈昭然应了声，饶有趣味道，“差点忘记了，还是裴学长记性好。”
陈昭然将身子滑出来，利落接过裴清和递来的扭矩扳手，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彼此。
这一次他们谁也没有马上松手。
虽然是短暂的停顿，但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被无限拉长，徒留指尖的温度在无声传递。
“听你的。”陈昭然笑意溢出眼眶，双眸弯成月牙。
陈昭然重新钻回车底。
裴清和视线停留在手心刚染上的那片黑漆，他并没有急着抹去，手指微微蜷缩，抵住手心。
余下的时间里，两人直到结束都默契地没出声。
完成一切后，两人一同整理好散落一地的工具，盖上引擎盖，锁好车。
裴清和捡起帆布包，不紧不慢朝着门口的方向离去。
地下车库重归平静，而那量加固好的越野车安静地停在原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长途跋涉。
外面已至黑夜，校园路灯次第亮起，寒风似刀般划过脸颊。
裴清和踩着洒在地上的光亮前行，突然听到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脚步一时停滞在空中，回头对上的是陈昭然的笑脸。
“裴学长，等等我……”陈昭然追上裴清和。
“怎么了？”裴清和纳闷。
“裴学长，忙了半天你还没吃饭吧。”陈昭然悠闲地靠在他身侧，嘴里呼出一团白气，“我知道后门有家餐馆，味道不错，一起去？”
裴清和别过头目视前方，抬起脚，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不用，我吃食堂。”
“食堂这个点还有什么饭菜？”陈昭然抱怨道，快走两步，与裴清和并肩而行，“难不成去啃白菜馒头？”
裴清和没说话，陈昭然借着微弱的灯光，看到的依旧是他面无表情的样子。
“裴学长，给个面子好不好？”陈昭然一个跨步上前，堵了裴清和半步，仍不依不饶，“嗯……就当预祝我们合作成功，我请客。”
“没必要。”裴清和言简意赅地拒绝，语气依旧硬邦邦。
“怎么没必要啊，吃饱了明天才有力气干活啊！”陈昭然整个人挡住了裴清和的去路，路灯的光亮在他眼眸中碎开，“难道说……裴学长怕跟我吃饭？”
裴清和终于停下脚步，抬眼看着陈昭然，镜片后的双眼仍然平如秋水，但陈昭然却恰巧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无奈。
“在哪里？”裴清和无可奈何道。
陈昭然的嘴角弯得更深了：“跟我来。”
裴清和任凭陈昭然带路，两人一前一后穿梭在漆黑狭窄的街巷之中。
面馆不大，藏在后街的巷子里，周围是各色的小吃摊，各种扑鼻的香味弥漫在空中。这个点面馆内都没什么学生，生意着实冷清。
陈昭然很显然是熟客，一上来就和老板热情打招呼，接着自顾自地点了两碗招牌牛肉面，加蛋又加肉，最后麻利地抽出几张纸擦了擦裴清和面前的桌子。
裴清和看得有些出神，话说陈昭然一套流程下来，简直不要熟练，这和他平时吊儿郎当的模样相比起来，真是天差地别。
两人面对面坐着，相视无言，气氛降到冰点，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庆幸的是，没过多久，面很快就上好了，简直不要太及时。卖相看着很有食欲，牛肉面冒着腾腾的热气，牛肉浓郁的香气直冲鼻腔。
陈昭然将自己碗中的煎蛋夹起来，很自然地放到裴清和碗里，顺带又多夹了几块牛肉。
“你太瘦了，多吃点。”陈昭然对上裴清和略显震惊的眼神，语气随意，似乎只是在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接着便埋头大口吃面。
裴清和握着筷子的手迟迟未动，他本想脱口而出“我不需要”，或者是“你自己吃”，可看着眼前大快朵颐的陈昭然，他话到嘴边，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包围，让他无言以对，最终，那些不为人知的情绪连着面条，一同被他下咽。
面馆里昏黄的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裴清和低头吃着面，热气氤氲，模糊了他镜片后的视线，也软化了他惯常清冷的轮廓。
陈昭然吃得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把牛肉面给收入腹中，靠在塑料椅上盯着裴清和。
他能感觉到陈昭然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探究，这让他感到些许不自在，却又奇异地并不排斥。
裴清和的速度不快不慢，就连吃东西都是慢条斯理的样子。
“我就说很好吃，对吧？”陈昭然坐直了身子，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嗯。”裴清和轻声回应，算是回答了。
陈昭然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
吃完面后，裴清和想去结账，却被陈昭然抬手拦下：“说了我请客，给过钱了。”
“谢了。”裴清和动作一顿，收回准备掏出钱的手，半晌后默默道谢。
两人结伴走出面馆，风也更冷了。
“明天见，裴学长。”陈昭然走向另一个方向，朝裴清和挥手告别，渐渐融入黑夜。
裴清和站在原地，看着陈昭然离去的背影，他也转身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直到抵达学校门口，裴清和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来了。这一刻，他忽然觉得，这段路似乎比来时更短了一些，也更亮了一些。
秋风卷着落叶，在他脚边打旋。
深秋未央，凛冬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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