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东方既白,裴清和睁开惺忪的双眼,起床洗漱更衣。
完成后,他坐在宿舍的桌前,在白纸上演算科考预算,密密麻麻的数字被他整齐罗列——交通费、伙食补贴、还有一些额外的支出……
裴清和眉头微蹙,他想尽可能地从一些细枝末节中挤出为数不多的可用资金,以应对科考途中突发的情况。
他单手撑得脸,手中衔着的笔有意无意地轻点白纸,留下几处杂乱的黑点。
此时,口袋中传出来一阵闷闷的闹铃,裴清和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他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的是本地陌生号码。
他的第一反应先是疑惑,接着便是被打扰的反感。以往接到的都是推销员或者是骚扰电话,所以他向来不太会接陌生号码。
裴清和看着那串陌生却又带着熟悉的号码,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于是他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裴清和语气依旧恭敬。
“裴学长,我是陈昭然。”电话那头的声音慵懒随意,带着刚睡醒的鼻音,“公告栏的通知看了没有?”
裴清和猛然想起,自己忘记保存对方的电话了,他的腰杆不知不觉地微微绷紧,手上的笔被他无意识地掐在指缝间。
“没有。”裴清和迟疑了一秒,“怎么了。”
“今天下午三点,刘教授让我们去清点器材,然后签责任书。”陈昭然如实告知,耐心道,“明天就要出发了,怕赶不上。”
“好的。”裴清和思索几秒,淡淡道。
“到时候直接在器材室碰面,我负责拿钥匙开门。”陈昭然自顾自轻声笑了笑,打趣道,“刘教授这是钦点我俩当他的御用仓库管理员了。”
裴清和闻言,嘴角不自觉地弯成弧形,但很快又收敛了笑容。
“知道了,我会准时到。”裴清和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干脆利落。
“行,那我挂了哦。”话音刚落,裴清和听到屏幕传来陈昭然的哈欠声,显然对方并没有清醒。
“别迟到了。”裴清和下意识脱口而出。
“裴学长放心,我已经说过下不为例了。”陈昭然拖着略沙哑的尾音。
挂断电话后,裴清和看着最近通话的记录,默默存下了陈昭然的电话。
他方才通话时,已然忘却手中的笔尖仍抵着白纸,视线跟随笔杆,最终落在一团无声晕染开的黑墨,墨迹遮住了一部分演算过程。
裴清和合上笔帽,望着窗外发呆,天穹是一片湛蓝,那空中飘着白云,就如不经意洒落的白颜料,云被风拉扯成各种形状。
他将白纸对折几次,然后扔进了垃圾桶,或许,这些数据根本毫无意义。
裴清和起身,翻出几件御寒衣物,将它们有序地塞进包内,接着放入急救所需的工具,压缩饼干和巧克力等能量补给,以及文件和杂项。每件物品都被最大限度地压缩,合理利用好每一寸空间。
一个上午在平静中过去,午后秋风凉意,阳光褪去锐利,只留下暖意。
指针已逼近三点,裴清和收拾好东西,拿起帆布包和清单,朝器材室的方向走去。
他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一刻钟到达,这是他以往的习惯。
器材室四周安静无人,光线斑驳闪烁,秋风摩挲枝叶,发出沙沙的呢喃。
裴清和看着飘落在脚边的枯叶,第一次觉得,这种等待似乎并没有那么令人厌烦。
分针又转了几圈,终于盼到了陈昭然的现身。
“裴学长,下午好。”陈昭然双手插兜,刻意俯身靠近对方,低语道,“我这次没有迟到吧?”
“现在是下午两点五十二分。”裴清和抬手示意手表上的时间,没什么表情,“提前了八分钟,没迟到。”
“那挺好。”陈昭然笑了笑,但注意力却放在裴清和瘦骨嶙峋的手腕上,“我去开门。”
陈昭然掏出钥匙,对准锁孔转动,只听见——“吱呀”一声,对方已推门而入。
进去的瞬间,室内的温度略低于外界,寒意陡然爬上脊梁,一股混杂着陈年灰尘和淡淡铁锈味的空气猛地涌入鼻腔。
“我靠,这多久没开封了?”陈昭然捂着口鼻轻咳几声,边咳边骂道,“刘教授真把我们当免费劳动力了……”
“早点清点完就可以走了。”裴清和挥了挥周围的空气,无奈道。
陈昭然摸索着墙壁上的开关,几盏老旧的吊灯挣扎着闪烁几下,最后才不情不愿地照亮这间堆满金属货架的器材室。
“开始吧,裴学长。”陈昭然抽出两份清单,一份递给裴清和,“你从左边开始,我从右边,这样效率高一点。”
裴清和点头接过清单,两人各自走向自己负责的区域,分工明确地开始对器材进行清点。
一时间,屋内只回荡着摆弄器械的声音。
“裴学长。”对面的货架突然传来陈昭然的喊声,带着回音,“你那边有没有看到一箱特制的冰爪?清单上写的是三箱,我这怎么数都少一箱啊。”
裴清和立刻低头检查自己的清单:“我这边没有,你确定没看错吗?”
“不可能啊,”陈昭然小声嘀咕道,“我都找两遍了……该不会上次科考弄丢了,现在还没有报备吧?”
裴清和放下手中的东西,走向陈昭然:“一起找。”
两人在一排排高大的货架间穿梭。
裴清和仔细扫过每一个角落,陈昭然则一边找一边回忆上次使用的情况。
“等等——”裴清和忽然蹲下身,指着最底层货架深处一个蒙尘的纸箱,“是不是那个?”
“哎!”陈昭然眼睛一亮,也跟着蹲下来,“还真藏在这儿了!肯定是上次谁偷懒直接塞底下忘了!”
空间狭小,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陈昭然伸手去够那个沉重的箱子,他早已将袖子挽上手臂,手臂因为用力而绷紧,显露出流畅的肌肉线条。
裴清和下意识地伸手帮他托住另一头,箱子被拉出来的瞬间,积尘簌簌落下,在灯光下纷飞,毫无章法地扑向两人。
陈昭然猝不及防地被呛住,猛地别过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剧烈的喷嚏。粉尘肆意钻入鼻腔,刺激得他眼眶瞬间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蒙上他的双眼。
陈昭然难受地眯起眼,浓密的睫毛被泪珠沾湿,几缕粘在下眼睑。他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揉,反而将灰尘揉进了眼角,疼得他只能接连眨动眼睛。
裴清和看着对方难得狼狈的模样,眼尾和鼻尖泛着红,双眸正湿漉漉地半眯着。
他抿了抿嘴唇,本能地从帆布包侧袋抽出一张纸巾,递给陈昭然:“别用手揉。”
陈昭然依然偏着头,整个人毫无反应,似乎没有听到。
裴清和见状,动作比脑子快,双脚已经迈上前一步,单手扶着陈昭然的脸颊,将他别过去的脸缓缓转过来。另一只手拿着纸巾,动作有些生疏但却极其轻柔,裴清和细致地拭去他眼角的泪痕和沾湿的粉尘。
两人之间近在咫尺,陈昭然眼神一滞,目光落在裴清和眼角和鼻根的痣上,睫毛也随着他的动作而轻颤。
“好了。”裴清和迅速收回手,语气平淡无奇,就像在例行公事,“灰尘进眼睛的时候不要揉。”
陈昭然因为弯腰而从他衣领处露出的那一截脖颈上,那道青紫色的瘀痕在冷白灯光下依然显眼。
裴清和再次注意到他的瘀伤,对方眼眶的红晕仍未消退,此时风尘仆仆,难免让人心生怜意。
“谢谢裴学长,裴学长眼神真好。”陈昭然揉揉鼻子,笑意在眼中流转,但却此刻欲言又止,“裴……”
裴清和打断他,移开视线,语气恢复平淡:“找到就好,继续吧。”
陈昭然眨了眨不再难受的眼睛,视线清晰起来的瞬间,恰好捕捉到裴清和转微红的耳尖。他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
他快走两步,轻松地抱起那箱失而复得的冰爪,与裴清和并肩往回走。
“裴学长你……”他眼角弯起的程度更深,刻意看了看对方的表情。
裴清和脚步未停,目视前方,只是握着清单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些。
“常识而已。”裴清和淡淡回道,“灰尘入眼用手揉,容易引发感染。”
陈昭然轻笑出声,不再追问。他将冰爪箱稳妥地放回指定位置,然后在自己的清单上利落地打了个勾。
尘埃落定的寂静再次笼罩了器材室,但有些东西,似乎已经和几分钟前不太一样了。
最后一件器材归位,责任书上也签下了两人的名字。
室内的寂静变得格外分明,裴清和合上笔帽,依旧是二话不说,转身就朝门口走去,丝毫没有要等身后人的意思。
“裴学长。”身后又是陈昭然的喊声。
裴清和没回头,但却放慢了脚步。
“裴学长,等等我。”陈昭然熟练地走到他身侧,眼眸含笑,“裴学长,我刚刚还有句话没说完。”
“什么?”裴清和纳闷道。
“我刚才说,裴学长眼神真好……”陈昭然的脸上永远挂着笑,活泼又不失礼貌,确实很招人喜欢。
裴清和终于抬头,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听清了陈昭然嘴里的一字一句——
“裴学长也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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