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拥挤的人群里,不知是谁说了这么一声,引得街上众人纷纷抬头往天上看。
正是初秋灰蒙蒙的天,阴沉着脸。
这脸一仰,恰好接住了一丝寒意,还不等人分辨出是雨还是雪,不远处突然爆发出“砰”的一声响!
众人匆匆收回视线,只见漫天礼花从半空落下,永德百货大楼崭新的门头掩映其中。
就在这时,沉重的铸钢大门终于缓缓开启,从中走出几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他们身后,好些工人抬着几大箱物件,统统堆放在门口。
只听为首一人喊道:“大家排好队,叶老说了,开业礼见者有份,都别急一个一个来——”
这声喊话就像是吹响了比赛的哨音,围堵在街上的人同时动了,潮水一般地向大楼门口涌去。
“哎哎,别插队啊!”
“我先来的!”
“排队!都别抢!”
“让让!让让!这有小孩啊——”
一时间,宽敞的步行街上挤满了人,队伍从街头排了个弯,甚至找不到一片落脚的地方。
刚来的外乡人一脸懵,抻着脖子望了一眼看不到头的长队,又看着街对面几层楼高的百货大楼,心说这就是大城市吗?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百闻不如一见!
“他们说的叶老是谁啊?这么大方,东西都白送吗?”
旁边的人斜瞧他一眼,“你不知道叶正山?外地来的吧?”
外乡人老实巴交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另一人笑道:“这算什么大方,这些东西的钱恐怕还抵不上永德一扇门的开销。”
“嚯,那这个楼得值多少钱啊?能赚回本不?”
“你傻呀,大老板能指着这一幢楼赚钱吗?看到没,对面两家酒楼,街尾还有家咖啡馆子,光是这条街上就都是叶家的铺子,还愁没钱赚吗?”
外乡人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去,更是眼花缭乱了。
他不禁感叹道:“这么多铺子,一个人能忙得过来?”
边上人听了都笑,嘲他是哪里来的乡巴佬这么没见过世面。
不过倒也勾起了旁人的谈资。
“不过这么一说,叶老爷子这岁数也不小了吧,这么多产业要打点,能吃得消吗?”
“叶家不是还有俩少爷吗?这次开业典礼都没出来露露面?”
“多大了?成家了吗?”
“没有吧,我只听说他儿子年前刚从军校毕业,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既没从军也没从商,自己开了家诊所,给老爷子气得够呛。”
“哦,你说的是叶衡吧,还有传言说他和叶正山父子不和,好几年没回过家了。”
“看起来是个犟种,这家业给他也是够呛。”
旁人听了好奇,“那还有另一个孩子呢?”
此话一出,另两人面面相觑,犹豫片刻,一人才道:“是还有个老大,好些年前去了国外,那之后就再没出现过,有传言说是有可能……”
那人说着,伸手在脖子上做了个手势,大家都意会,只得唏嘘两声,感叹命运无常。
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钱人也自有其烦恼,生离死别的事谁能逃得过。
“要我说这外头也不太平,留洋有什么好?看洋人吗?那上回我去咖啡馆,多的是金发碧眼的——”
排队闲着也是闲着,这话头一起就打不住,这时旁边人却给他递了个眼色,他话音一顿,往旁边看去……也是巧了,一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们身边。
此人有着一头金色的短发,梳着整齐的背头,戴着一副银边眼镜,身着黑色西服,领带打得端端正正,衣领也翻得左右对称,一丝不苟。
不管怎么看,这不就是刚才话里没说完的“洋人”么。
再看这身打扮,肯定不是来领这三瓜俩枣的礼品,或许是对这百货大楼本身感兴趣,却又并不上前,只是站在这么远的地方看着,面无表情,让人摸不透。
当着人面说坏话毕竟是有点犯怵,旁人小声劝着,“少说两句,等人走了再说吧。”
那人却忽然硬气起来,道:“怕什么,他又听不懂,再说咱们不是在说这叶家的事么,论说起来他和我们都是外人,听去了又能怎样……”
说到这,金发人却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浅灰色的眸子盯着说话人,看不出情绪。
那人被这双眼睛盯着,不知为何,只觉得有些邪性,一时不敢言语,愣在原地。
但金发人似乎是没听懂,只是看了他们这一眼,顺带着对面前的百货商店也失去了兴致,转身离开了。
见他走远,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没听懂,咱们还是少说两句吧,这人多眼杂的。”
“是是……以后有机会再说……”
另一边的巷口,一辆车在这等候多时,倚靠着车门的司机远远见着一个金发身影走近,赶忙打开了后座的车门。
“老板,接下来去哪?”
金发人回道:“去秋园路。”
这一开口,竟然也是一口流利的中文,这四个字发音地道,完全听不出一丝外国人的口音,若是方才那几个人听到了,恐怕都要傻眼。
“好嘞,说起来秋园路那边新开了一家餐厅,咖啡很是不错,老板是要去那坐坐吗?”
“不是。”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只见金发人低着头,手中捏着一顶帽子,修长的指尖在帽檐上摩挲两回,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
过了两分钟,又像是更久,就当司机都快要忘记这个随口提起的话题时,只听坐在后排的人才接着说道:
“是去那家新开的诊所。”
秋园路上新开的诊所,司机有所耳闻。
这年头城里的私人诊所是开了些,说起这秋园路上,有且仅有一家,所以就算不提招牌,他也知道说的是哪。
再者,这诊所也实在是特别,所以他印象深刻。
大家总拿“秋园路上那家”来代称这间诊所,原因无他,只是因为这里没立招牌,有人甚至特地去观望过,那是一幢挑高顶的临街二层小楼,门口只有一个红十字,其他什么也没有。
不知道诊的什么病。
平常也没见什么人进去过。
“看着可疑,老板要是有什么病痛,建议您去大医院瞧瞧。”
到了目的地,年轻人收了钱,还不放心,探出窗户来叮嘱,“庸医误人,老板可要小心啊!”
金发外国人点了点头,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司机见状也不好再说,只得挠了挠头,驱车离开了。
秋园路不比商业大街,街道并不宽阔,但很有风情。路两边各有一排梧桐,初显金黄的颜色,秋风一吹,簌簌落下一片片金色,衬得路边这几栋洋房更加别致。
这些房子本来都是居所,最近有些楼租了出去,经营着生意,餐厅、书社等,虽然热闹,但彼此之间互不打扰,绿树掩映下,环境也算得上清幽。
无人问津的诊所前,一扇小门半掩,虽然看不见屋里的情况,但好像有某种诱惑,吸引着屋外的人。
汽车不知道走了多久,风雪都有些大了,那金发人却还站在诊所门口迟迟未进门。
屋外时不时有三两行人匆忙路过,纷纷对这个在门外“罚站”的外国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金发人深吸了一口气,戴上手中的帽子,又将帽檐往下压了压,终于走进了诊所。
诊所的布置延续了这座小楼的传统,稍显古典风格。
登上门外阶梯的大理石踏步,能看见入门玄关处铺着柔软的印花地毯。入门左手边设有铜制花纹的衣帽架,右手边的墙壁则做了镂空的设计,里面加了木质的壁板,上面陈列着一些小型的雕像等小玩意。
再往里走,穿过玄关的通道,木质的地板上也铺着柔软的地毯,就这样一直往前走,面前又出现了一扇虚掩着的门,门上写着“咨询室”,屋里传来舒缓的钢琴调。
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门内有说话声,金发人才抬手敲了敲门,也没人应。
他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还是推开了咨询室的门。
这里说是咨询室,不如说更像家里的会客厅。
室内半边墙都打造成了书柜,里面塞满了各种类别的书。书柜前面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上面铺满了文件。办公桌的对面,是一张红木矮桌,桌上亮着一盏暖黄光的小罩灯,矮桌的两边各有一张墨绿色的布艺长沙发。
此时此刻,其中一张沙发上倚靠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看样子,这位应该就是这诊所的医生了。
舒缓的音乐,柔软的沙发,恰到好处的光线……不知道是这里的环境本就让人放松,还是这位医生平日里太过劳累,这会儿有人进了屋,也没把他惊动。
他抱着胳膊,窝在沙发里,呼吸很慢也很轻,不知是否有个好梦。
金发人的视线落在医生身上,没再移开过,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沙发前站定,微微俯下身,打量着他。
稍显凌乱的短发,下巴上隐约浮现的胡茬,也许正如那司机所言,这位医生看上去并不可靠,连自己也只照顾得勉勉强强。
医生并不知道有人正面对面质疑他的能力,只是睡得熟了,身子歪下去,白大褂的领子跟着滑落,露出了前胸佩戴的医师证。
叶衡。
金发人将这两个字默念了一遍,再一抬眼,却不知对方什么时候醒了,两人四目相对,一时僵持无言。
尤其是其中一位还没睡醒。
叶衡直勾勾地盯着面前这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好像还在梦里似的,只见他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迷茫,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一个字。
“……”
金发人没听清,又或许这一声压根也没说出口,他正想追问,对方却好像瞬间清醒了过来,猛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搓了搓脸,又理了理自己的衣摆。
“不好意思,你好……”他先打了个招呼,随即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看了看金发人,“中文,能听懂吗?”
金发人点了点头,“嗯。”
听到他声音,叶衡又抬头看了他两眼,只是对方戴着帽子,神情难辨,叶衡欲言又止,他顾不上许多,只得先走到书桌前,拿起桌上一本联络簿,例行公事般问道:“先生有预约吗?”
“没有,第一次来。”
“先生怎么称呼?”叶衡从口袋里拿出一支钢笔,“登记一下,以后联络也方便。”
“江言昭。”
金发人报上名字,视线同时扫过办公桌上的几个相框,最后又回到叶衡身上,看他低头写字。
叶衡点了点头,在这个地界,外国人起个入乡随俗的名字也不稀奇。只是他刚在本上写下一个“江”字,就听屋外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少年喊道:“衡哥!外头有人找你!!”
少年看上去十六七岁,看样子是常在这帮忙的,叶衡笔触不停,在纸上一笔连成三个大字,才抬头看他一眼,佯怒道:“王小年,你上哪儿溜达去了,不说半小时叫醒我吗?”
不等王小年编排出个理由,叶衡脸色微变,想起来什么似的,问:“等等,你说谁找我?几个人?”
“哦,三个大汉,穿着西装皮鞋,好气派……”
听到这,叶衡心里已经有数,只听他啧了一声,似乎是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紧接着从桌上扯了张白纸,匆匆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递给面前的人。
江言昭看了他一眼。
叶衡道:“江先生,实在抱歉,我可能要先离开一会儿,改天聊可以吗?时间您定,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江言昭点头,并不质疑,也不反对,“请便。”
“多谢。”叶衡说完,又转头跟王小年说,“小年,一会你送送客。”
王小年刚点头应下,就见叶衡将白大褂飞快脱了,一个箭步走到后门,准备从阳台出去。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门,一抬头,就从阳台的玻璃门看见街对面站着的一个人影,他再转身,看见两个黑压压的人影已经堵在了咨询室的门口。
来者不善。
王小年没见过这阵势,不禁往后躲了躲。
叶衡叹了一口气。
只见黑衣人正要迈步走进来,就听叶衡道:“慢着,别进来。”
黑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很听话,没再行动了。
叶衡深吸一口气,指了指门口,“也别站着拦门,我跟你们走就是。”
两个黑衣人闻言,一言不发,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王小年探出头,“衡哥,他们……”
“没事,我过两天就回。”叶衡安抚地拍拍王小年,没说什么,跟着黑衣人走出了屋子。
这一来一走,前后不过三分钟,一首钢琴曲正好放完。
王小年看着空落落的房间,“天,衡哥不会摊上什么事了吧?哥也没说自己有仇家啊?”
金发人站在他边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王小年大概是想起来这还一个客人在,忙道:“先生要往哪边去?衡哥说了要送送您,这片我熟……”
“不用了。”江言昭摇摇头。
王小年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收起叶衡给的那张小纸条,又习惯性地压了压帽檐,转身离去前,只听他道:“我改日再来。”
开坑开坑!
请大家多多支持!万分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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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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