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永德百货开业，老爷宴请了业内的好友来宅里一聚。”
车将近宅邸时，天上零星飘散的冰雪忽然变得很大，阵风吹过，雪花飞斜，不一会儿，车窗上蒙上了一层雾气，模糊了窗外四处奔走的人群。
这一路上，开车的人就解释了这一句话。
叶衡懒得搭理，他托着腮看着窗外，倒是能从一片模糊的视线中分辨出他们驶入了叶宅张灯结彩的大门，又顺着车道往宅院内驶去。
宴会的时间还没到，这时候院内没什么人走动，主楼里亮着灯，窗外能看见楼里来来往往的人影，十分忙碌。
车子路过主楼没停下，又径直往后院驶去，看着眼前景物变换，叶衡才反应过来。
“慢着，去哪？”
几个黑衣保镖都没说话，车也没停。
“叶正山交待的？”
还是没人应声，这时车到了目的地，一人下车帮叶衡拉开了车门。
叶衡没辙，只好下车，一看，傻眼了，这不是宅子后花园吗？
叶衡站在花园小凉亭里，四面透风的亭子遮不住半点风雪，不敢置信这又是什么新的折磨人的方法，“这么冷的天，把我弄回来就让我待这？”
黑衣保镖向来只负责办事，态度比这风雪还要冷，“老爷吩咐，让您在这暂候。”
叶衡问：“暂候是暂到什么时候？”
几个人又沉默了。
“好好好。”叶衡坐在凉亭里，边叹气边摆手，“别守着了，我哪也不去，行了吧。”
那三个保镖没想到叶衡今天这么好说话，相视一眼，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几个人没多停留，驱车走了。
叶宅这个花园虽然偏僻，不过当初打造的时候却很用心，除了这座别致的凉亭外，花园深处还有石径小桥，周围环绕海棠、腊梅等花卉植物，四季花开不同，景色也不同。
只是眼下不是赏景的好时候。
且不说叶衡自从上学后就没在这花园里玩闹过，他这几年连这个家都很少回过，这么独自一个人坐在外头的机会更是屈指可数。
乍一看这宅子，甚至有些许陌生。
他坐在亭子里，瞥见不远处的小石桥，有些恍惚的想起小时候在上面玩闹的情景，如今再看，那石桥只有这么点高，不像是走人的，完全是点缀了。
“阿嚏！”
叶衡搓了搓胳膊，他刚才从诊所走得急了，没带上外套，早知道那老头子要他在这地方受罪，怎么也多带条围巾……
正想着，如同显灵一般，旁边伸出来一只手，递来一条围巾。
叶衡一愣，还没看清来人，先“腾”得站起来！这场面似曾相识，想起刚才在诊所里也是差不多的情景，短短一天被吓倒两回也是难得。叶衡一转身，只见一位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
这位姑娘穿着讲究，打扮精致，看样子不是路过，应当也是来参加这个晚宴的。
但叶衡素来对叶正山的社交圈不感兴趣，来参加晚宴的这些人他大多不认识，以至于一时尴尬。
“你……”
叶衡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对方却淡淡笑了笑。
“三过家门而不入，二少爷这是效仿古贤？”
对方说的非常笃定，好像对他特别了解，叶衡“啊”了一声，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
只听对方接着道：“叶伯伯说你醉心医学，连家也不回，这次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在园子里踌躇，这是怕叶伯伯责怪，所以打算走了？”
“我——”
我怕他？
我会在这还不都是因为这老头吗！
叶衡刚开口打算反驳，也回过味来了，“叶正山这么跟你们说我啊？”
姑娘笑着点头，把围巾往前递了递，“拿着吧，一会儿我回去才好交差。”
交差？什么差？
叶衡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大概明白了。
怪不得叶正山非得把他安排在这受冻，原来是计划着这出“患难情缘”的戏码。
叶衡方才坐在亭子里那点感时伤怀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一面腹诽老头子这独行其是的手段和以前完全没变，一面想，这么大风雪的，这老头还折腾人姑娘来送围巾，怎么想的？
叶衡从小自在惯了，不吃家族联姻那一套，要不也不会这么久不着家，但是这事儿发生在叶宅，人姑娘在自己眼前，他到底是有些绅士的风度，无法潇洒走人，只觉得十分抱歉，正犹豫着怎么跟人姑娘开口。
那姑娘瞧着他，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先说好，我对你们叶家可不感兴趣，我往后也不可能一直在s市待着，嫁人是不可能嫁的。”
“哦。”叶衡未曾料到会有如此发言，但又在情理之中，赞同道，“那很不错。”
两人把话说开了，反倒没那么尴尬，叶衡便接下了围巾，同她一块儿往主楼的方向去。
不远处，主楼的三层阳台上，两个中年人居高临下将这边的情况尽收眼底，甚是满意。
叶正山道：“我家小子平日不服管教，今日倒是表现不错。”
“衡少爷一表人才，叶老过谦了。倒是没想到小女与少爷亦是十分投缘。”
说话的正是那姑娘的父亲，也是叶正山现今的左膀右臂——林凯成。林早年是经营餐饮发家，前些年生意不景气，叶正山将林家的铺子收购，一并将林凯成收到麾下。如今，叶家名下的几间大饭店都由林凯成负责管理，林的身价也早就不是当初那般，他对叶家更是忠心耿耿。
若是此番亲上加亲，对林凯成来说，自然是求之不得。也正是如此，才有了后来风雪送围巾的戏码。
那边长辈们打着算盘，这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这么大雪我也不想出来，但是我爸说你开了个治精神的诊所，我好奇，什么人会开这种诊所啊？”
叶衡轻咳了一声，纠正道：“是心理咨询诊所。”
“心里的事也能治啊？那你挺厉害。”
叶衡笑笑，没说话。
这么聊着，没一会儿，到了主楼楼下，叶衡站住了脚。
这会儿正是客人们到来的点，不时有人从门口经过，向两人投来目光。
“怎么不走了？”姑娘看了看周围，又回头看了看叶衡，后退两步到他身边，“你不上楼啊？”
“我今天还是撤吧，跟着你上去一会咱俩可说不清。”叶衡低声道，“要是问你，你随便说点我的坏话就行。”
“随便说啊，你在外面的名声不会就是这样败坏的吧？”
“哈哈。”
大概是好久没听过如此直白的话，叶衡笑起来，引得周围人再度投来目光。
其中自然有人是认得叶衡的，再一看两人的样子略显亲昵，自然要往别的方面想。
有人不禁猜测，看来这次叶宅喜事将近了。
那边姑娘看着他就像看傻子似的，“我也没说什么好话吧，怎么这么高兴？哎算了，外面太冷了，我上楼去了，你真要走？”
“嗯，我……”
说着话，一个人从后面走上了台阶。
叶衡听到了脚步声，也感觉到了有人来，他以为是来参加宴会的诸多客人之一，侧身要让开，但脚步还没来得及撤，就被身后伸过来的一双手扶在了肩膀上。
这动作算不上太亲密，但也没什么距离感，放眼整个叶宅，现在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和叶衡做出这样的举动。
这种熟悉、亲密，却又陌生的举动。
叶衡一下子就愣在原地。
肩上的手不算用力，但却恰到好处地限制了叶衡的行动，他一时无法转身，只能微微侧过头，看见肩膀上那双骨节分明的男人的手，以及手腕上的一粒袖口。
“怎么，到了门口又要走？家宴不参加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对方的胸腔似乎就连着自己的后背，叶衡觉得这声音勾起了脑海中诸多回忆，但隔着数载，又无法将它们一一对应。
“你是……”叶衡刚要开口，目光一瞥，看到了这人扶在他肩上的指节，小指上赫然留着一道长长的疤痕！
感觉到手下的肩膀一僵，来人微微勾起嘴角，“这才几年，自己兄长也不认得了？”
说着，他手下力道松了松，叶衡立刻转身过来，抓着他胳膊，瞪大眼睛盯着他。
一时却没说出话。
男人笑他，“不叫人？”
叶衡倒吸一口气，磕磕绊绊道：“叶、叶崇？”
“嗯。”
叶崇点点头，任由他抓着，叶衡的力气也不小，西装笔挺的衣袖被他揪出了两道极其纠结的褶，就像他现在脸上的表情一样，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了。
叶崇看着，一时有些动容，伸手过去，在碰到对方脸侧的时候忽然改变了方向，转而在叶衡脑袋上轻轻抓了抓。
“这儿这么多人，别哭啊。”
“……怎么可能，从小到大没哭过。”
“那真厉害。”
兄弟俩站门口叙旧，再不清楚的人路过听两句，也知道这是何方人物回来了。
比起叶衡的惊喜，其他人更多的是意外。
原来叶家的大少爷没死，还好好地留洋回来了。这么凑巧赶上了宴会，莫非这也是叶老爷安排的一环？这样看来，叶家家产继承这板上钉钉的事又有了不少新情况。
众人再一看叶崇，这位大少爷与二少爷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甚至更添一份成熟稳重。
一时间众多目光包含各种意义看向门口的两兄弟，直到管家匆匆赶来，打破了这叙旧的氛围。
“门外风大雪寒，二位少爷到书房一叙吧，正好给大少爷接风洗尘。”
叶衡这下也确实走不成了，但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去看。
叶崇站在他身边，“找谁？”
“刚才和我一起的那个姑娘，她……”
“她刚才就走了。”叶崇答道，他眸光一沉，从叶衡面上扫过，低声道，“你们感情不错？”
周围人很多，叶衡没听清，凑过来问，“什么？”
他还像小时候那样，没什么顾虑，凑过来的时候一颗脑袋都要往人怀里扎。
虽然现在长大了，不会那样没分寸了，但此时叶崇一低头就能看到他近在咫尺的发旋，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
像是落下了一片雪，没份量，但沉甸甸的。
叶崇叹了一口气，把方才的问题咽了回去。
“我说，”他低头看着叶衡冻得有点发红的耳垂，一字一句道，“她刚才走了，可能是外面太冷了吧。”
“哦，是。太冷了。”叶衡没多想，点点头，“我们也快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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